上周,一篇微信上热转的诗评,将顶着“脑瘫病人”、“农民诗人”等若干标签的余秀华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打谷场上赶鸡
然后看见一群麻雀落下来,它们东张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来都不合适
它们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群结队的,慌慌张张
翅膀扑腾出明晃晃的风声
它们都离开以后,天空的蓝就矮了一些
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
天空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我们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伤害
这样活着叫人放心
那么多的谷子从哪里而来
那样的金黄色从哪里来
我年复一年地被赠予,被掏出
当幸福和忧伤同呈一色,我乐于被如此搁下
不知道与谁相隔遥远
却与日子没有隔阂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你我在纸上
单薄。一戳就破。一点就碎
我没有决定什么,却这样被安排了
但是秋天风大
路越走越危险,到深夜还不肯停下来
中年的隐喻错综盘结
却一说就错
热衷画图的人,有落叶,有秋果
我都给他看了
他看不到的是:一篮橘子下埋的另外
他粗矿,他温柔,他慈悲
哦,我愿意他危险
并涉及到我
听一首情歌
我总是想起那些叶子,想起它们落下的过程
然后它们就沉寂了,巨大的沉寂之声
让一个村庄再不敢说话
我想起穿过树叶的更为沉寂的夕阳
那些金黄色的哭泣
只为一种更为绚丽的金黄
我也想起雨,总会让时辰更为明亮
就那样下着
把悲伤撕碎了,落在叶子的正面
也有落在反面的
你会想到一个人。一个人的前胸后背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拖拖拉拉的年岁
仿佛一直在那里
也似乎从来不在
假如我死了,一首歌还在回旋
假如我还能听见
现在,我就应该关掉它,不再打开
我的身体是一座矿场
隐藏着夜色,毒蛇,盗窃犯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暴露着早晨,野花,太阳和一个个可以上版面的好消息
五脏六腑,哪一处的瓦斯超标
总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么处理完全凭一个绑架者给出的条件
他住在村子里,不停地吸烟
这是一座设备陈旧煤矿,黑在无限延伸
光明要经过几次改造,而且颜色不一
我会在某个塌方前发出尖锐的警告,摇晃着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脏上掏煤的人仓皇逃出
水就涌进来
黑就成为白
袒露着虫鸣,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隐藏着火焰,爱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黄
总有人半途而退
一个人往里面丢了一块石头
十年以后
就听到了回声
床
在这里,我渡过了许多不该渡过的时光
比如阳光好的中午,月季花在窗外啪啪打开
那只花猫在院子里打滚
有时候嘹亮的交谈,如同天空落下的云朵
我也不为所动
在床上的时光都是我病了的时光
我慢性的,一辈子的病患让我少了许多惭愧
有时候我想把一张床占满
把身体捶打得越来越薄。这时候总是漏洞百出
心盖不住肺
这张床不是婚床,一张木板平整得更像墓床
冬天的时候手脚整夜冰凉
如同一个人交出一切之后的死亡
但是早晨来临,我还是会一跃而起
为我的那些兔子
为那些将在路上报我以微笑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