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你认为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铁:写作是不容易的,作家通过自己讲述的故事,不仅要让读者感受他们熟知的种种气息,还须有本领引导读者发现他们没有能力发现和表述的一切陌生的熟悉。作家的理想应如同出色的捷克画家科普卡常常告诫的那样:“如果人们在去画展的路上能看到更好的树,我画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说,任何一个刻意取悦读者的作家都不会是一个能有好的发展的作家。因为刻意取悦读者的作家其精神必然缺乏必要的集中,写作时的情态也定然缺少必要的忘我。写作需要忘我。
周:我最近刚读你的《遥远的完美》,这是一本美文美画的读本,你对艺术形象的顿悟,对 50个中外画家画理的透彻分析,让喜欢绘画艺术的我获益不浅。你偶尔也画画吗?
铁:冰心老人曾给我一封信中说:“铁凝,你真行,会写文章,还会画画……”这是因为在羊年时,我曾画过一张贺卡寄给了老人家。实际上我是不会画画的,至今我的绘画“作品”没有几件,一件是送冰心老人的“羊卡”;一件是我五岁时画的一只黄眼黑猫——画家父亲把这巴掌大的一块灰纸作过精心托裱后,一直收藏在他的书橱里,另一件便是发表在 1994年第二期《长城》封二上的名为《苹果树》的挂盘了。我画的是我眼中的苹果树,还有我在绘画过程中享受着心灵和手的充分自由。写《遥远的完美》时我选了 106幅对我心灵产生影响的中外画家的作品。我看到在艺术发展史上从来就没有从天而降的才子才女。当我们认真凝视那些好画家的历史,就会发现无一人逃脱过前人的影响。好画家的出众不在于轻蔑前人,而在于继承之后适时的果断放弃。这是辛酸的,但是有欢乐;这是“绝情”的,却孕育着新生。
周:小说和生活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铁:再真实的小说也抵不上生活的真实;再荒诞的小说也抵不上生活的荒诞。我的有些小说看上去对生活不大恭敬,那实在是因为我期望着生活更神圣。生活是不容易的,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不容易才更动人,我企盼在各种各样的不容易之中给读者以希望,这希望也可以在表现失望中获得。
周:我听和你合作过的出版社编辑说,你出书从来对出版社没要求,也从不讨价还价,你只对自己有要求,他们说与你合作很愉快。
铁:是的,我只要口头答应给那家出版社,我就以人格担保我的质量。我从不与他们签合同,我不想受时间、金钱的限制,写小说不是流水作业。我花六年完成长篇小说《笨花》,原本去年就写完了,但文学不是赶集,我还不满意,还想改。我又修改了十个月才于今年1月出版。我交稿时,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以质论价吧!”结果十分钟就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签了合同,首印就是 20万册。
周:你多年担任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为河北作家做了许多实事,你和作协党组成员共同奔波建立了唯一的省级文学馆——河北文学馆和作协办公大楼,听说可费神了?
铁:坦率地说,我是付出一些心血的,这是个具体的工作,需要亲自去跑,去要钱去搞设计方案等。当时我去求有关领导,他们把我轰出来了:“出去!出去!”陪同我一起去的作协领导出门直流泪:“你是名作家,被他们这样轰出来,你这么求人我看着不好受。 ”我说:“反正我为作协办事,我不在乎!”等我出国访问时,陪我的作协领导拿着我的文集送主管部门领导:“这是铁主席送你的书。”“你们作协的主席是谁?”“就是那天被你轰走的女同志!”“我以为她是你的女秘书呢!”告诉你这个笑话是想说明要做事总会碰到难题,这在情理之中。我欣赏“人情多,是非少”的人,我也尽量这样做。我这人实际上最想过的是婆婆妈妈的女人的生活,我热爱生活、一边尽情地
生活一边诚实地写作是我最快乐的享受。
已经是半夜 12点多了 ,近两个小时的对话 ,让我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重感情的铁凝肯定地说:“我们能成为朋友。”
这次对话两天后 ,从事文学创作 30年的铁凝当选为中国作协主席 ,相信她会不负众望。
(撰文 /周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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