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与述人,微茫心事与历史情怀
如果说《蒙田别传》勾连起蒙田的生活与其创作,展示的是蒙田思想背后的生活现场,那么海外大家周策纵先生《忆己怀人》(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则令我们经由周先生的自述与述人,得以了解他们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所思所感。
是书先自儿时故乡写起。写到小时候去看戏,“看到一个小女孩,唱青衣的,唱得非常好”,虽然没有记住她的名字,却写了两首关于这个女孩的诗;写乡间劳作的忙碌辛苦,但“自耕农和半自耕农大致上衣食住还过得去,一般老百姓的相互关系,在正常状况下也相当好”;写伯父教自己背对子书,“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还教他对对子,要“虚对虚,实对实”,从此开了文字的蒙;写自己初中毕业考试考了第一,乡间仍存着科举风气,“有人拿了红喜帖和放了鞭炮到我家去报喜了”。以前读周先生的文史论文,只觉文笔精简,不作浮词,这回读其自传,则觉清新,既无一般长者的冗漫,亦无骄矜浮夸,而笔下的乡间风物,不妨作一部二十世纪初的民间小景来看。
而在《半个世纪半个“亡命者”的自白》中,周先生的笔端却多了些许沉痛。比起寻常书生,二十世纪波谲云诡的政治史,周先生既是观察者,也是局中人。在回忆好友卢飞白的《一个中国知识分子》一文中,大发感慨:“我尝觉得我们这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真是拔了根的‘失去的一代’……我们这一代的彷徨和悲哀,也许不是异代的人所能体会了解的!”故其日后以治“五四运动”史而著名,究其深在的原因,则是:“近六十年来,从中学起,我就想探索近代中国问题的根源。我深感‘五四’运动是个重要的关键,中国政局改变之后,觉得对此更有检讨之必要。”
若不能明了周先生的这层微茫心事,怕是不能深切体认周先生的学问境界的吧。
年谱之学,呈示个体生活与整体历史间的复杂关系
前述西方传记写作较为优秀,而其实中国传统文史学问中的年谱之学,在我看来则是从另一个面向为我们呈示个体生活与整体历史之间的复杂关系。此即孙诒让所谓:“编年之例通于纪传,年经月纬,始末昭焯,此唐以前家史所未有也。盖名贤魁士一生从事于学问,论撰之间,其道德文章既与年俱进,而生平遭际之隆污夷险,又各随所遇而不同,非有谱以精考其年,无由得其详实。”
2013年恰值著名文史学家程千帆先生百年诞辰。程门高足、南京大学徐有富教授穷两年之力,周访程门师生,搜觅资料档案,排比史料,细为董理,成就一部近千页的《程千帆沈祖棻年谱长编》(南京大学出版社)。
其实要给两位先生作传或编制年谱,是多年之前就有的想法了。傅璇琮先生早在1991年7月27日致程千帆函中即有此设想:“在文史学界,先生实是承前启后,对辛亥以后的学术界有亲身接触,如能以回忆录的形式,或以自传的体裁,写数十年来社会、人生及学术界情况,其本身价值即非一般所能代替。”傅先生的设想,据说程先生颇为重视。日后由学生相继作《程千帆沈祖棻学记》和《桑榆忆往》。如今,这部千页的厚重之作,缕述生平,论文谈学,对于任何仰慕两位先生学问人品的读者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
就徐著而言,资料的详备自不必说,即便平居细琐之事,亦多有笔录,展示出一个日常生活的学者形象与长者之风。而我所注目者,则是这份《年谱》其实不妨视作程沈二先生整个学问话语的对话平台。举凡一文一诗一词,其“与年俱进”的文化履迹在在可见。而二先生对诸学生的讲授提点,作者亦勾连著作、书函、讲义并学生日记,力求有完备的呈现。学者间的论学谈艺,人情世故亦悉在其中。《年谱》仿若有陶铸之功,在这个话语平台上,重新阅读两位先生的创作与学术研究,将别生体会。至于是书潜藏的时代消息与学问门径,有心人自可觅获。 (文/顾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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