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1日,在上海出差的沈从文在给太太张兆和的信里,描绘这座城市经过节日游行的喧嚣,入夜以后终于安静,他在寂静中聆听黄浦江的水声和江 上小舟的摇橹声。张新颖被这段家书深深触动,这成为他写作《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一书的支点,他感兴趣的,是时代的大潮之外,一个生命个 体的存在。昨天,上海书展现场,在张新颖与陈思和的对谈中,张新颖把沈从文的后半生描述成“一个普通人安身立命的故事,一段有关创业的故事,到了最后,这 是关于爱的故事”。
他的后半生,活得很充实
张新颖谈到,对20世纪后半期知识分子命运的书写,几乎形成一种模式,即这群 人被时代扭曲,受苦受难。这模式不能说是错的,可是,他关注的是存在于“普遍命运”中的例外,是不能被笼统概括的、存在差异的个体,以及个人和时代的关 系。对于经历了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而言,除了他们普遍承受的苦难命运,一个人能主动地做些什么?他怎样挣扎着活下来并且活出意义?这是他在沈从文后半生的 命运轨迹里所侦察到的。
《沈从文的后半生》封面是一幅沈从文手绘的简笔画,画的是他在住处的窗口看到的外滩景象,他看到外白渡桥上狂欢的民 众,游离了视线,描绘江上一尾小舢板,船夫闲闲垂钓。在张新颖看来,这幅游戏的画作流露着沈从文的心境,成为个人和时代关系的清晰隐喻:他远远地偏离主 流,沉浸于他的世界,做他自己的事。当他的写作在新时代的狂潮中受挫以后,他把全部生命的热情和能量投入到旁人看来“乱七八糟”的事情中,这是一个知识分 子的“重生”,也是很现实的“创业”,而这背后的驱动力,归为“爱”:“他研究衣服、扇子、日常器物,因为他爱这些在漫长时光里由劳动者创作留下的物质存 在,他爱这段由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构成的历史。”
陈思和补充道,沈从文曾经认为写小说是他安身立命的方式,当他的写作被否定以后,他感到自己的 价值没有了,这是最大的打击,也直接造成他的精神崩溃。后来,他找到坛坛罐罐,沉浸于文物杂物,让他重新体会到生命价值所在。外人以为他不能写作的后半生 很悲惨,其实他找到了爱的东西,活得很充实。书里最让人感动的段落,是沈从文以极大的热情投入故宫讲解员的工作,给一个休假的志愿军战士做了7天的义务讲 解,他的讲解点燃了那个年轻人对历史的兴趣,他退役后也选择了文物研究,做了他的助手,很多年后成为一代考古大家。陈思和说,这就是热爱的力量,是生命人 格的力量改变了另一条生命的轨迹。
写小说、做研究都很先锋
沈从文的写作没有受过科班训练,他的早期作品质量参差,总在不断尝试各种写法。张新颖认为,不能因为沈从文擅长于书写乡土题材就认为他“保守”,在创作上,他恰是一个很有实验精神的人。他喜欢“习作”这个词,“习”就是不断实验,他的写作是不断创造的过程。
当写作被迫中断以后,他把创造力转向了文物研究。以今天的眼光看,他研究的对象和他的研究方式,都是很先锋的。张新颖特别强调,沈从文是个不守学术规矩 的人,他按自己的方式来,他的研究方法论很多年后被证明走在学界的前头,可在当时却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而这种压力更多的是来自学术同行的不理解与嘲讽。书 里提到全国博物馆界曾举办一次“反对浪费展”,展出的器物是沈从文购买的衣料、器皿等日常杂件。
多年以后,他的助手去哈佛讲学,讲沈从文是如何指点他恢复一种古老的面料,哈佛的同行很吃惊,考古界最时髦的研究方式原来沈从文早在几十年前就做到了。所以,对沈从文而言,服饰研究和写作是同样性质的,是一种让他的创造力释放的方式。
文汇报记者 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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