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奖赏
三年后,当夏锦菊和“陈小凤”作为主角,出现在银幕上时,在真实生活中,她们已经带着上一次“战争”的奖赏,投入新的“战场”。
郑清明把孩子抱回家后,自己瘦了20斤。他天天到村庄附近打零工,盖房子、修路、掏猪圈,来者不拒。即使如此,两个孩子喝奶粉的钱,“还欠一万多。”
他读书读到四年级,认识的字有限。一个“愁”字拆开,成了两个女儿的名字——郑秋、郑心。
在外面干了一天活的郑清明,一手抱起一个女儿回家。孩子在腿上坐定,他朝炉子里扔上一把柴,火烘烘地烧起来。他揽紧两个女儿,用粗糙的胡子激出一串嬉笑。这是郑清明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更多时候,两个孩子黏着“陈小凤”。她们比同龄孩子偏瘦,像“猴子”一样抓紧她,把她扯得东倒西歪。孩子调皮,她就伸出巴掌打,打完再抱着哄。只要摩托声在家门前响起,妈妈就暂时解脱了。
夏锦菊成了凶险性前置胎盘的一个“标志性病例”。
2014年,李家福把她的病例拿到武汉市的同行中去做交流。后来还拿到全国性会议上讨论。
“现在几乎每个星期都会遇到。”李家福和同事感受最深的变化是,随着二胎孕产妇的增加,疤痕子宫、前置胎盘、凶险性前置胎盘的情况越来越多。“以前2500个病例才有一个胎盘植入,现在250个病人里就有一个是胎盘植入。”
除了孕产妇高龄,李家福用高剖宫产率解释这一现象。
“以前只生一个孩子,为了保险或怕疼,很多产妇选择剖宫产,剖宫产率达50%以上。”等到怀二胎时,类似凶险性前置胎盘成了剖宫产的远期并发症,严重威胁母婴生命安全。
夏锦菊一直与李家福保持联系。
因为术后大量输血,她最近刚去“把心肝肺都查了查”,还特意做了艾滋病检测。
夏锦菊1米5的个儿,三年过去,从术后的70斤长到92斤。抱着50多斤的儿子爬楼梯,她只能一步步挪上去。
4月份,在县城一家酒楼,她和老公为儿子举办了三周岁喜宴。儿子聪明讨喜,指着不同人的衣服,能准确说出,black,green,purple……
没有儿子之前,夏锦菊是一个“像骆驼一样”的人。她务实、能干。她和老公在广州做服装辅料生意,自己把一家店打理得红红火火。
为了儿子和青春期的女儿,她回到老家做起全职妈妈。
像郑秋和郑心一样,3岁半的儿子无比依恋妈妈。夏锦菊上厕所的时间,他会哭着找妈妈。
理解生育就像达成一种和解
摄像师赵骅60岁了。
一枚小小的老花镜,腿上绑了黑绳,挂在胸前。两年中,磕磕碰碰,他戴坏了4副老花镜。他的老花眼二三百度,没眼镜的时候,全靠在武汉市电视台几十年的经验对焦。拍完《生门》他才算第一次弄懂了“生孩子这回事”。
他把几十年攒的私房钱都给了夫人,撂下大话,“你爱干什么就快去干什么。”
1983年,夫人在中南医院生下女儿时,还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代。他没有细腻的体贴,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悉心伺候。
三十年后,他从中南医院扛回摄像机,妻子看得入神,连“眼睛都不眨”。
一个40多岁的的士司机,老来得子。赵骅跟着他返乡报喜,男人“上山祭祖,鸣鞭。”家族繁衍的仪式感令他动容。
还有一个早产的母亲,通过医院找到赵骅,想看看孩子出生时的影像。她的孩子出生后夭折,赵骅拍下的是那个生命唯一的一段影像。
生育,这个被他视为女性本能的自然过程,突然变得值得敬畏。“正是这种被忽视的本能,才使我们得以繁衍。”赵骅说。
生育也让走失多年的“陈小凤”想回云南找自己的娘家。她十几岁时被拐卖,因为不识字,至今不知自己叫什么,只记得村外的茶园和门口的大井。
命运诡谲。她冒用的“陈小凤”不但未能给减免负担,还成了孩子上户口的障碍。
她的两个女儿,是“陈小凤”之女。如果要更改出生证明,只有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并经过亲子鉴定,才能更改。返回她的出生地云南,寻找她出生时的户口,成了解开这个问题的唯一一把钥匙。
导演陈为军曾有过一个“伟大”的想法。足够多的观众通过《生门》,会达成一种广泛的交流。在电影票房允许的情况下,或许可以探索成立一个早产儿救助基金,救助“陈小凤”一样的困难家庭。“生育和养育的成本和风险应由家庭和社会共同承担。”
但现实像生育本身一样残酷。尽管,发行团队用电影大数据测评显示,躺在手术台上的夏锦菊为保子宫,心跳停跳两次,“全身血液换了2遍”,彼时观众紧张的情绪可比肩《拆弹部队》和《釜山行》高潮部分的峰值。
但是在票房井喷的电影市场,《生门》排片不到1%,票房不济。
“跟你的母亲或妻子去看吧,”陈为军说,就像达成一种和解,“感谢她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