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当下中国电影市场的放映环境里,《夜莺》不能算是一部糟糕的片子,它的品相甚至是清新讨喜的,可是选在这个时节匆忙点映,尴尬地夹在《超体》、《移动迷宫》和《忍者神龟》中间,怎么看都透露出丝丝微妙的焦虑。
《夜莺》在为期一周的提前点映后,将于10月31日公映,为的是赶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候选所要求的放映时限。几个月前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这部电影是众多展映片之一,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直到它取代坊间呼声很高的《白日焰火》、《归来》和《一步之遥》成为今年大陆地区送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候选,顿时成了一部不大不小的话题电影。
影片导演是法国人菲利普·弥勒,这部电影是2010年签署的《中法电影合拍协议》的产物,整个拍摄团队里80%是中方工作人员,而摄影指导、录音、化妆、美术和配乐等核心幕后成员,全部来自法国。今年5月《夜莺》在法国公映时,上映11周,观众超过11万人次。据片方称,跟同一时期在法国上映的影片相比,它的排映时间和放映场次已算可观。因为拍摄资源和创作人员的流动性,电影的“国别”已经不能用陈旧的观念来界定,如果要清点这些年参与奥斯卡外语片评选的影片,大多投资来自一国(或几国),制作团队来自另一国,而拍摄题材则关于第三方。有关《夜莺》的争议里,姓“中”姓“法”不是大问题,仅就制作方式而言,它倒是华语电影在跨国团队无缝对接中的良好案例。
所以,关于“《夜莺》凭什么代表中国大陆地区”的争议无非集中在,这电影呈现了什么形象以及电影本体的形象怎么样?
菲利普·弥勒的专业口碑来自2002年的《蝴蝶》,《夜莺》的人物关系构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蝴蝶》,都是固执的老人和年幼孙女之间的故事。老人和子女的感情存在长久的难以消除的隔膜;年轻的父母面临生活和情感的瓶颈,一老一小在一场意外的旅行里各自解开心结。所以不奇怪《夜莺》被形容成“中国版《蝴蝶》”,质疑也随之而来,很多评论觉得这部电影根本不接中国地气。平心而论,这倒是冤枉了法国老先生,因为此片的人物性格和戏剧冲突根本没机会深入到考验导演“接不接地气”的程度。即便他注意到中国特色家庭内部的隐秘矛盾,在一篇其乐融融的命题作文里,他的精力只能花在其他地方。片子里有一段爷孙俩在桂林和三江之间的某处乡间迷路,流落到一个少数民族的村寨里。骄纵的都市小姑娘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遭遇意外的事、意外的人,这本来可以是一个类似《千与千寻》的少女成长的故事,结果,女孩的形象始终干瘪无趣,小主演也远不如当地群众小演员天然可爱,过滤掉乏味的人物,剩下一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的田园牧歌。
《夜莺》的大部分时间和力气用在绘制一幅凭空抒情的“归园田居图”,并且在其中寄托救赎情感的希望。要说这电影传递的形象,确实是传递正能量的正面形象,可是戏剧冲突处理得这么潦草,对着一部“广西好风光”的风景片,观众能像剧中人那么好哄么?观众尚且哄不住,何况要哄奥斯卡外语片的评委们,面对那一群保守的学院派老年电影工作者,一部电影只靠“输出正能量的形象宣传”是完全没有战斗力和说服力的。外语片如果要在好莱坞的语境里“输出形象”,首先要拼的也是电影自身的形象。
在一大片“只要不送《小时代》”的自嘲声里,《夜莺》的牵强也是中国电影在市场膨胀期正经历着的尴尬:不要黑灯瞎火长镜头、风刀霜剑苦恼人,想大张旗鼓地制造光明敞亮正能量,可是选来选去,相貌等样的电影竟是挑不出几部。
再说下去,无非是解不开的“奥斯卡情结”。奥斯卡是很诱人,因为获得入围提名以及最终赢得奖项,能很大程度地刺激票房、延长放映时间并争取到二轮放映,这是制作方最紧张的事。不过在“因为得奥斯卡奖而二轮放映票房显著增长”的名单上,前十都是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好莱坞自家人,没有一部外语片。就在《夜莺》踩着时间限挤上明年奥斯卡跑道时,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冈察洛夫斯基很强硬地要求收回他的《邮差的白夜》,拒绝代表俄罗斯参评最佳外语片,他很明白地说,那是好莱坞的游戏,他不需要“别人的规则”来评判自己。
冈察洛夫斯基的强悍姿态是创作者个人的选择。对于渴望“走出去”的华语电影而言,既然想要参与“别人的游戏”,那么迫在眉睫的是接受那套游戏规则——培育类型片的土壤,孵化出供需关系正常的市场并形成正常的工业秩序,否则,会有更多导演像杜琪峰那样跳出来痛斥“内地没有工业,只有赌博”,这话说得很重,却也难以反驳。
要想和奥斯卡一起好好玩耍,先想想如何在国际语境里说话吧,这比《夜莺》的“形象问题”要紧多了。
文汇报记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