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追寻北极光,我们从阿拉斯加首府安克雷奇出发,来到其第二大城市费尔班克斯,在此参观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旧居,逛圣诞老人礼品店。次日晨光熹微中,我们沿2号公路继续北行,前往北极圈。公路与我同龄,始建于1974年,阿拉斯加输油管一路相伴,把石油从严寒的北冰洋畔的普拉德霍湾油田,输往南岸瓦尔德兹港不冻的码头。从西雅图陪我们坐飞机来的朋友说:“等上了道顿公路,就没有那么平整的柏油路面了,一路上都是难走的砂石路。几年前,我曾在路边山坡上的观景台和朋友们一起看流星。”
贯通阿拉斯加南北的公路只有两条。美国政府不愿花钱给少数人修筑“村村通”的支路,许多偏僻的小村镇因此隔绝着世俗,也保存了一方天然的水土。一切只有靠自己——阿拉斯加修筑有很长里程的砂石公路或土路,通向国家公园的深处或桃花源般的乡村,有钱人则买小飞机。常见村庄的空地上停着私家飞机,在阿拉斯加州首府安克雷奇,我就曾看到水上机场和公用停机场。
过了福克斯镇,大家瞥见路标“Circle City”——“Circle”不就是北极圈吗?车顺此向东拐入了一条简易公路,沿着河谷,绕过山脉,穿行于美丽清新的草地和森林之间,一路扬起阵阵尘土。路上少有人烟,偶见零星的伐木者在清理火烧后的林木。我们在河畔休息,一群野鸭旁若无人地游弋过来,又嘎嘎而去。途经两个海上瀛洲般的小镇、行驶三个小时后,我们在第三个小镇口停了下来,一大块木板宣传牌竖立在公路尽头,告诉我们:这里就是育空河边的“Circle City”。
路口的商店没有店招,屋檐下一块精心制作的广告牌已经过时:“我的生意没有得到政府任何帮助,让奥巴马来吻我的屁股吧。”商店门前是简易加油站,敲开门,迎出来的是个留着白胡子的老牛仔,他用钥匙打开油阀锁给我们加油。我仔细打量这个商店:货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生活必需品,鸡犬之声中,让我想起了童年老城厢的烟杂店。店里商品标价都比较贵,老牛仔婉拒了我们买两箱水的要求:“你们少买一箱吧,路上够用就可以了,我这里还要存些货保证供应呢。”
育空河上没有桥梁,大家向他打听北极圈标识怎么走,他瞪大了眼睛:“北极圈?你们走错路了:Circle才是你们要去的北极圈,那就要沿着主路2号公路继续北行;这里是Circle City——北极圈城!”原来我们此前是自作聪明,理解有误,错走上一条200公里长的断头路,来到其终点——眼前这个号称为城的小镇……
眼前不远处就是育空河,几条小船系在河边,废弃的渡口留下了车辆上下船的斜坡。骋目育空河,它平缓地向西北流去,河湾宽阔,环抱着沙洲和对岸茂密的森林,倒映着蓝天白云。古老的育空河长约两千英里,是地球上最北的河,它从加拿大流来,蜿蜒贯穿阿拉斯加,流入白令海。安克雷奇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里陈列着河畔原住民编织的珠饰品,杰克·伦敦的北方淘金小说中称之为母亲河。当年俄罗斯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时,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荒原,后来才发现金矿和石油,北极圈城曾作为淘金者的物流基地,被誉为“北方巴黎”。古老的矿业遗址今已化身餐馆旅店,育空河畔的小镇宛若淘金时代遗落的珍珠。
返程,我们遇到了来自欧洲的骑行者和开着房车来散心的加拿大人。这条支路上的首个小镇是森特勒尔,镇上有段柏油路面和路灯。红色的钢桁架老铁桥跨越河流,坚固的木板桥面历经沧桑。教堂相伴着花园,古树环绕着草地,社区体育设施静静伫立,通向温泉的岔路在茂密的林荫下伸向远方,在沿途漫长的湿地、森林、草原中,凸显出人类文明的生机。
信步走进路口餐厅,我一眼就看到低矮的天花板上贴满了各国纸币,店里不少闲人谈笑风生,宛如中国的老茶馆般,亲切的村民跟我们聊起天,告诉我一路相伴的小河是育空河支流查塔尼卡河。“我们这里没有消费税,镇上鸡犬之声相闻,我们不需要政府和警察,即使来了罪犯,怕也会被环境熏陶而向善……”村民的话让我想起“近朱者赤”的中国古训,也让我想起了《金陵十三钗》里在战火涤荡中经历灵魂涅槃的美国入殓师,想起了《千里走单骑》的日本父子在淳朴傩戏和民风中获得的心灵救赎。
吃完鱼排餐,店主端上咖啡。余兴未尽,我们自然要在天花板上的纸币中补上人民币,店主说:这是前任老板创意、积淀多年而成的风景。看着我们找出十元和五元面值的人民币,签着名字和日期,店主马上取来汽钉枪,帮我们把纸币钉上天花板。“难道没有中国人来过这里吗?”店主笑着摆手:“或许淘金时代来过……”
那是丰城沧海般的往事。记得在输油管南端的瓦尔德兹,山谷间的瀑布下,一处废弃的铁路隧道遗迹曾让我油然想起:历史记载着华工对美国的铁路、对阿拉斯加的金矿作出的贡献。来自世界各地包括中国的淘金者,曾怀揣梦想共同成就一段矿业繁华。阿拉斯加的淘金岁月已远、繁华已逝,从而湮没了百年前华工深浅的足印。当华工告别阿拉斯加百年之后,今天不期而至的我们是否能理解:眼前这群乡民,依然静静坚守在寂寞的、看不到发展希望的金矿旧镇,究竟在期待什么?
人类文明之路上,很多城市集镇因河流公路改道、运输方式变革、资源枯竭而被遗弃,可是育空河畔湮没的金矿,却如同极光一样沉静心灵。在大自然的永恒力量中,总有人坚守文明,自立生存——麦金利山国家公园深处,开着长线游览巴士、仔细指引我们寻找野生动物的小伙子;惠提尔冰雪峡湾的游轮甲板上,迎风抛系缆绳、细心地为我晕船的女儿送来热柠檬的年轻女水手;荒漠里的公路交叉口,独守驿站餐厅、踏着舞拍炸肉排的中年女服务员……他们享受着阿拉斯加的寂寞与孤独,维护着家园的体面和尊严,昔日的辉煌不是吹嘘的资本或失落的絮聒,而是升华为印刻在性格里的底气与从容。
作者:陆晨虹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舒明 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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