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朋友圈被一张照片刷屏了——84岁的钟南山院士神情疲惫，仰着头，坐在高铁餐车座椅上闭目养神。他正在奔赴武汉。他告诉大家：“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

干伟宏看到这张照片时，鼻子有些发酸，接着心里咯噔动了一下，隐隐觉得钟院士的出征也许会跟自己有一些隐秘的关联。

一

那不是瞎联想，因为被市民称为“上海小汤山”的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建在金山区山阳镇长兴村，而干伟宏是这个村的责任区民警。老干想，需要84岁的钟院士亲自出征，说明武汉的疫情已经很严重了，万一蔓延到上海，那么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就要忙起来了。而作为责任区民警，我肯定责无旁贷。

随后几天的消息不断证实了老干的预测：

1月2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确认上海市首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1月23日，武汉封城。同日，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被确定为上海唯一的成人隔离收治点，全市收治的20例新冠肺炎病人全部转送到这里。

1月24日，上海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机制。

老干果断地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临战状态，取消了自己原先和家人约好的春节安排。

他明白，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打响了。

二

疫情笼罩下的上海，临危不乱，全民动员，合力阻击，科学救治。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成了全市关注的焦点，这里是阻击新冠肺炎的主战场。一辆辆救护车从S4、G15高速公路出口下来，送来一个个被确诊的患者。全市各大医院最有经验的危重症、呼吸重症、感染科、中医、心理等各个专业近200位专家紧急驰援，集中会诊。

中心所在地的山阳派出所制订了一系列安保方案，全力确保中心安全，并决定派遣一名民警和两名辅警前去驻守。

老干找到所长吴丹青，主动请战，说：“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在我辖区内，我对情况最熟悉，我去驻守吧！”

吴所长从外所转任山阳派出所所长才两个月，知道老干平时工作很负责，但想想老干的年龄，不由得有些犹豫。老干已经56岁，驻守在上海公共卫生中心，工作强度可比平时强多了，老干身体吃得消吗？而且新冠肺炎传染性那么强，把一个老同志放在危险岗位上，于心不忍。

老干一看所长神色，知道所长在担心什么，连忙说道：“请所长放心，我是军转民警，当兵时锻炼多，现在身体很好，而且我长期与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打交道，知道怎样规避病毒风险，也知道怎样协调关系，一定能够胜任驻守任务。”

吴所长一想，非常时期，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安保任务非同寻常，确实需要经验丰富的同志驻守。征求过其他所领导意见后，吴所长同意了老干的请战，嘱咐道：“老干，此次去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驻守，病患多，增援专家多，安保任务非常艰巨，一定要加强巡防，维护好中心内外的治安秩序，确保医护人员和病患的人身安全。同时，要做好自身防护，防止病毒感染。两名辅警交给你，你要带好他们。”

老干郑重地点点头，说：“请所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疫情不退，我坚守到底！”

三

防护服、护目镜、口罩，老干把行头一样样穿戴整齐，正式披挂上阵，心想，这身行头好沉好闷，走几步就汗出不停，那些医生护士穿着防护服连着几小时不停抢救病人，实在太辛苦了。

穿着跟医护人员同样的防护服，彼此认同感也随之增强。老干想，医护人员是隔离病房里面最接近危险源的“战斗员”，我是离警戒区域最近的“战斗员”。他们正在跟新冠病毒战斗，我可得好好守着他们，给他们当好危险源与外界的“过滤器”。

他让同事给他在防护服后背写上两个大字“警察”，黑色的大字映在雪白的防护服上，特别显眼。老干看不见自己后背上的字，但他觉得这两个字很沉很重。

跟随老干前去中心的辅警是两名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小伙，第一次跟传染病医院打交道。老干就跟他们拉拉家常，告诉他们上海公共卫生中心的由来：“2003年‘非典’大爆发，你们还记得吗？噢，那时你们还小，才七八岁，印象不深。那次非典以后，市政府就考虑要加强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决定建一个大型的公共卫生中心，一旦再发生‘非典’这样的传染病，马上按照集中患者、集中专家、集中资源、集中救治的原则，进行收治。2004年11月16日，中心正式启用。建成后，十多年都没发生过类似的大型传染病，平时这里也接诊，上海艾滋病诊疗中心、肝病临床中心、危重孕产妇会诊抢救中心、结核病诊疗中心等等都设在这里。”

两名辅警第一次知道上海公共中心临床中心的由来，听到又是结核病又是艾滋病的，难免有些顾虑，老干说：“这些病虽然都是很凶险的传染病，但只要注意防护，还是可以避免风险的。”老干把各类疾病的防护知识跟辅警说了一遍，让他们打消顾虑。

老干说：“我们毕竟不是医护人员，直接面对病毒的概率不高。医生的任务是保护病人，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医护人员。”

四

候诊大厅，警戒区，生活区，中心外围……老干带着医院保安，沿着规划好的线路，一遍一遍巡逻，什么区域什么情形，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老干都了然于胸。

老干担任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责任区民警很多年，平时也常来中心巡逻，但这次驻守与往常很不一样。平时除了日常巡逻，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动防守，接到110才出警。但这次，是要主动出击，及时发现各类安全隐患。老干理解，驻守驻守，驻，就是停下不离开；守，就是盯着，及时发现情况。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警觉的猎犬，在不停地巡视着，随时准备冲上去消灭不安全因素。这是他的责任区，他对这块区域的安全负有责任。

好在，责任区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辅警和中心的保安人员是他最得力的盟军。

他和上海公共卫生中心的保安部门一道，仔细研究了非常时期中心的保卫工作重点，划出重点巡查区域，规划好巡逻线路。

“非常时期，一定要非常认真。”老干一遍遍对中心的保卫人员进行培训，讲工作要点，都有些唠叨了——“每个必到点，每个小时都必须巡查一次，巡完在本子上签到。除了巡逻工作，小李，你负责医院进出人员信息排查，小王，你负责院内视频监控巡查，小孙和小张，你们负责疫情防控处置。各人配好对讲机，遇到情况，立即呼应，在最短的时间里处置。”工作部署得井井有条，各人领命而去。

稍微有点闲暇，老干会看看手机，关注一下武汉的疫情。看到武汉的患者还有那么多，那边的医护人员在争分夺秒抢救生命，老干都会觉得一阵阵揪心。再看看自己所在的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老干稍许有些安慰。这里集合了几乎全市各大医院最有经验的专家，连同中心的一千余名医护人员一起，24小时抢救着病患。患病很不幸，但能够及时得到救治总是有希望。

更多的时候，是井然有序的忙碌，是危机四伏的平静。一些安全隐患，巡逻过去就及时解决了，一些小争执小矛盾，双方看到警察来了就偃旗息鼓了。

在抢救生命面前，一切纷争都微不足道。

五

几个投诉电话打破了上海公共卫生中心内部的平静。

为了防止疫情扩散，确保新冠肺炎及其他传染病患者得到及时救治，市政府决定将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进行扩建。其实早在2003年该中心建设初期，就已经预留了空间和相关基础设施，如今遇到疫情，立即启动相应预案，正式开工建设。

这是上海为了防控疫情的一个大举措，未雨绸缪，提前储备。

但是与该中心一墙之隔的长兴村部分村民有意见。他们打投诉电话、写投诉信，反映公共中心扩建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要求予以解决。

民有所呼，我有所应。所长吴丹青找到老干，说：“老干，你是长兴村社区民警，又兼着村党支部副书记，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走，你陪我走一趟，我们去村里做做工作。”

若是往常，可以将打投诉电话、写投诉信的村民集中起来，开个座谈会，大家一起互动交流，但正值疫情期，不适合聚集，所以吴所长决定带着老干和村支部小金逐个上门去做工作。

六

村里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很多人家都大门紧闭。饭菜的香气，从门里飘出来，一会儿就在空空荡荡的村路上飘散了。

三个人来到了写举报信的老冯家里，老冯一看，派出所所长、社区民警、村支书都来了，有些恼火：“怎么？我反映情况不可以？要抓我？”

老干连忙摆摆手，说：“没有的事，反映情况是村民的权利，我们所长很重视，上门来听听情况。”

老冯一看，所长、社区民警和村支书虽然都戴着口罩，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听他们语气很和蔼，不像要为难自己，于是大着胆子说：“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收治了那么新冠肺炎病人，每天要产生多少毒气和医用垃圾？我们家离中心那么近，每天呼吸的空气都是有毒的，太危险了，我要求房子动迁。”

吴所长听老冯讲完，说：“老冯，你的心情我理解，有这个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据我了解，中心对医用垃圾的处理有一整套规范流程，不会随便乱丢造成环境污染。传染病都在隔离区，每天进行严格的消毒，不会让病毒放到空气当中，这点你放心。”

老冯说：“那我看到有很多丢弃的口罩是怎么回事？”

老干说：“废弃口罩的事我了解过了，这些不是医疗垃圾，是建设工地的工人用过后随手丢弃的。我已经跟工程负责人初步了解过了，回去我再检查一次，让他们认真整改。”

老冯闷着头不响，隔了一会儿说：“中心还在扩建，以后传染病源会越来越多，反正我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我要求房子动迁，要求政府补贴。”

吴所长说：“我们会把你的诉求记录下来，向上级部门反映。等疫情过去，有关部门会根据环境监测，作出整体评估，再决定下一步方案。”

老干说：“老冯，全市最顶级的专家正在公卫中心里面打仗，我们有些困难暂时克服一下，等疫情过去再讲。”

村支书小金也说：“老冯，你也不是没觉悟的人，现在是治病救人的关键时期，我们帮不上忙，但千万不能添乱。”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老冯心里的疙瘩慢慢解开了。

随后，三人又到了其他几位投诉的村民家里，逐一谈心做工作。他们的意见与老冯相似，都谈到了建筑公司工人的卫生问题，施工躁音问题。吴所长和老干把村民的意见认真记录下来，表示回去会把问题跟承建方反映，要求他们整改。村民们也都表态会搁置意见，配合政府完成重要项目。

离开村子后，老干来到建筑工地，进行检查，发现现场确实如村民投诉的那样，存在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老干找到工地负责人，指出问题，要求他们逐一整改。两天后，工地负责人也认真接受，很快由工程承建方制定了《环境卫生安全管理方案》，要求所有工人认真执行。在老干的沟能协调下，村民反映建筑工地的噪音扰民、环境卫生等问题迎刃而解了。

外围的矛盾解决了，老干松了一口气，他可以更加专心地做好中心内部的安全保卫工作了。

七

2月14日，阳光灿烂，春风和煦，一大早，老干就觉得神清气爽、喜气洋洋。当然不是因为今天是情人节，而是今天又有28例新冠肺炎病例在中心经过诊治护理，通过了专家评估，可以出院了。

医院门口拉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我们康复出院了！谢谢公卫！”

治愈的患者要离开上海公共卫生中心了，他们感慨万千，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老干一个个看过去，有几个人是他看着他们进来的，见过他们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惨状。那个75岁的阿姨，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身上插满了管子，还有那个小伙子，刚来时，听说肺都有点发白了，是上海公共卫生中心的医护人员几天几夜奋力抢救，才让他们转危为安。

他们当时受到死亡威胁时有多痛苦，今日重生就有多幸福。还有什么事比大难不死更值得庆幸的？还有什么比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更美好的事？

出院的病人笑着笑着，又哭了，一遍一遍地对医生护士说：“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你们是英雄！”

老干远远地站着。没有人对老干说“你是英雄”，也没有人拉着老干合影留念。但老干的眼睛温润了。这一刻，他为自己深深自豪，因为他是站在英雄身后的人，因为他也是阻击这场疫情的战斗员。

作者：陈晨 何易

摄影：赵立荣
编辑：单颖文
责任编辑：朱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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