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微火者——当代文学的二十五张面孔》
张莉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杨毅
批评家张莉最近推出的文学批评集《持微火者》,尝试了一种新的批评范式,或者说,批评家为作品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这无意间找寻到了文本里的亮色:“一种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持微火者》选取当代二十五位作家与当下文化现象作了个性化的解读,既涵盖莫言、贾平凹、余华、铁凝、王安忆等成名较早的作家,也有陈希我、魏微、鲁敏、徐则臣、张楚、曹寇等当代文坛中坚力量,还有冯唐、郑小琼等带有文学事件与文化表征含义的作家。张莉通过收集、描绘和解析这个时代“稀微的声音”,用文字聚拢起这些“微火”,用她的话说“其中隐含着我们身在的广阔扰攘的现实,以及那个在深夜里抗辩、反省、致力于完善的‘自我’”。
严格地说,《持微火者》所收录的文章很难归类。张莉说:“本书的言说方式竭力摒弃论文腔而追求主动亲切,写作文体靠近‘随笔’而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学论文,这是我近年来的写作追求。”
显然,此书独特的文体类型乃是植根于作者风格化的语言表达。读罢《持微火者》,最大的感受便是作者的语言魅力。其实,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批评文章,语言都是第一要义。在《批评与真理》中,罗兰·巴特为新批评辩护,在他看来,传统批评所要捍卫作品特别是语言的“客观性”与“确定性”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语言的确定性”只存在于想象出的语言和法语词典中,而文学作品中的语言“不过是用来构筑不和原来的语言相抵触,同时又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另一种语言的材料”,而恰恰是这种不确定性才成就了作品语言的“深刻、广大与象征性”。单看书中每篇文章的题目,就可窥见批评家语言的张力:“把自己写飞”、“有肉身的叙述”、“在人心的更深更暗处”、“有内心生活的人才完整”……不妨说,张莉在《持微火者》中正是运用语言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灵动感来架构她的批评实践。
张莉的文学批评基于语言不确定性的同时,还勾连着解读作品意义的特殊性和生发性。尽管她熟悉当代西方批评方法的理论术语和思想渊源,但在其文本中,我们较少看到诸如女权主义、审美意识形态等。还原这种既定的话语模式,更多地是从作品本身出发来寻找意义和出发点。在书中第一篇 《越奇幻,越民间———关于莫言》中,张莉并未像众多文学研究者那样为莫言的作品预设一个视角或在一种理论框架内去挖掘莫言小说的内涵,而是先从小说触动作者的一处细节着手展开论述———在《蛙》中,姑姑独自走夜路听到的蛙声仿佛是无数婴儿的啼哭声……张莉从中读出了生活在某种状态下每一个个体肉身所忍受的那种疼痛,那种在奇幻里隐喻出的真实的生命冲动。换言之,张莉发现了莫言小说在奇幻外表下的平凡与真实,她因此把莫言看作是一个在常识被遗忘年代里讲述常识的小说家。更重要的是,张莉指出《蛙》的意义在于“它是个人的,它是民间的,它是来自每个中国人内心的,它是让每一个中国人感同身受的”。
难能可贵的是,张莉在解读作品意义的同时,还关注作品背后的生命意蕴和人道主义关怀。在《蛙》中,张莉看到了对抗以及个体所承受的撕心裂肺的痛感;在《废都》中,张莉更愿意将之读解成一个预言性的文本,因为她看到了在尘世间挣扎起伏的饮食男女如同虫豸一样地蚕食着现实;在余华的《活着》中,张莉更是直言“生命本身就是意义”,因为她看到了渺小的个体在极端年代里生存的不易;而在郑小琼的诗歌中,张莉则看到了这个时代的苟且,这是乡土中国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土崩瓦解,是热气腾腾的肉身在工业机器生产中的销蚀和异化,是无比辛酸的劳动被资本体制盘剥的愈演愈烈……
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持微火者》生发出敏锐的思考和洞察力,进而直言道出作品的遗憾。在《难以转译的“中国性”———关于贾平凹》中,张莉指出小说《带灯》在刻画人物形象上的不足———他们像是贾平凹的“提线木偶”,如果没有后记解说就没有生命力,不能“活生生”地呈献给读者;在《看吧,这“非常态”书写———关于陈希我》中,张莉在肯定作家书写疼痛的同时,指出小说人物成了作家的符号或传声筒,进而认为“小说人物不应只是如剪纸般的人物形象,他们应该生活在一个更广阔的鲜活可感空间———这是陈希我小说的瑕疵。”不妨说,张莉的批评文字是对作品的理性把握,“好处说好,坏处说坏”正是批评家应有的职责和担当,张莉在这一点上当之无愧。
《持微火者》深度挖掘了当代二十五位作家的创作境况,对当下文坛做了横断面式的切片,也为我们理解当代文学的动态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