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
张学良与鲁迅,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文人,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交集,但事实并非如此。笔者阅民国期刊时,偶然在1947年11月16日《大报》上看到署名“何必”的《张学良谈鲁迅》。文章不长,照录如下:
张学良蛰居台湾之后,一共有两个政府大员去望探过他,第一个是张学良口中的“柳老”莫德惠,第二个是张治中。
张治中之访张学良,对张学良出山这一个谜,似乎透显了一丝希望,外界甚而至于传说张学良的出山,将取张治中的地位而代之。这就是说,张学良可能担任西北方面的军事责任。
不过看张学良在台湾近日的动向,不管他是否会在西北担任职务,而他的出山,似也言之过早。因为近日来张学良的生活,依旧和莫柳老访问的时候一模一样。
张学良现在居然大读其鲁迅全集,红封面的二十巨册的书,厚厚堆满了他的书桌,他和张治中谈到鲁迅,说道:“鲁迅的文笔的确辛辣之至,我也被他骂得好苦。”因为鲁迅的杂文中,确曾大骂过他。张治中听了,只好对他笑笑而已。
张学良对于鲁迅的旧诗也颇佩服,他认为自己的诗只不过发点牢骚,论含蓄泼辣,则不及鲁迅万一也。
《大报》为宁波的地方性综合报纸,具有一定的国民党背景。“何必”不知何许人也,或为《大报》记者。从这篇文章可看出,张学良对鲁迅很推崇,不仅认真阅读《鲁迅全集》,而且认为鲁迅的文字“辛辣之至”。他对鲁迅的旧诗也很佩服,认为既“含蓄”又“泼辣”。张学良还是有眼光的,鲁迅从小接受传统的儒学教育,后又师从章太炎,其古文和旧体诗词功底非常深厚。至于文中提到张学良说自己的诗“只不过发点牢骚”“不及鲁迅万一”,似乎并非自谦。笔者将张学良临别时赠给张治中的诗抄在这里,读者自可分辨:“总府远来意气深,山居何敢动嘉宾。不堪酒贱愁知己,惟有情茗对此心。”
▲鲁迅
事实上,张学良在此之前已关注鲁迅。1941年10月27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读何凝编的《鲁迅杂感选集》,感觉有些生气,同时感觉着鲁迅死得太可惜了!可是他的文字,活气生生的,活跃于纸上,字字句句,侵入你的骨髓,振荡你的神精;我从来不惧怕什么的,可是在鲁迅文字之前,我有点发抖了,一方面是惭愧,一方面是热血沸升,好像鲁迅枯脸,显于我的面前。那末,可以说——确是得说他是永生。
一位经历过“改旗易帜”“中原大战”“西安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的将军,竟然在鲁迅的文字面前感觉“有点发抖了”,鲁迅作品给张学良带来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1942年5月23日,张学良在读书笔记中写下了《鲁迅的伟大》,其中有一段:
鲁迅他不怕一切,大声疾呼,敢说敢写,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想救中国大众“出水火,登衽席”。这正是鲁迅先生的伟大地方,也就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处所。
同年8月27日,他在读书笔记中又写道:
鲁迅先生的文章是刺了我的伤痕,刺了我的隐疾——我是烦恶他这些文章。可是我接受了她以后,感觉上有些不同了,好像我吸收了“维他命”一样。她不是“雅[鸦]片”,可以麻醉你一时,她是“维他命”,人生永远的必需品。她不是高贵的补品“芙蓉膏”,她是平平常常的东西。不过由他提炼发现了,好像大夫们由米糠里提炼“维他命”一样。
当时的张学良被蒋介石囚禁在贵州,且不允许任何人探望。鲁迅的作品就成了张学良孤寂生活中的“维他命”,是“人生永远的必需品”。我们从张学良对鲁迅作品的上述评价中,也更容易理解他为什么会发动西安事变。
值得一提的是,张学良在1993年将他的私人藏书赠送给台湾东海大学,相关研究者在张学良捐赠的《鲁迅全集》首册书名页上发现一篇六百多字的“鲁迅先生研究纲要”,开首就说:“纪念鲁迅,要用业迹;纪念鲁迅,要懂得他,研究他,发展他。”“鲁迅是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底鲁迅。学习、研究、发扬他的学术作品和为人而战斗的精神,这也是每个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的权利和义务。”接着从思想、行状、创作、翻译、学术和鲁迅作品在外国六个方面对鲁迅的研究路径进行描述,这六个方面成了以后日渐形成体系的鲁迅研究的主要方面。他还特别提醒人们注意鲁迅的杂文,要关注它怎样“形象化”鲁迅所斩击的敌人。
张学良对鲁迅杂文价值和特点的理解,远非一般读者所能企及。此时的张学良似乎成了鲁迅的“知音”。一代少帅与一代文豪竟有如此缘分,让笔者不禁感慨历史的“有味”。(作者:曾祥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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