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福德大教堂锁链图书馆书架上的书籍
世界上最古老的锁链书架
每个走进赫里福德大教堂(Hereford Cathedral)图书馆的游客,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书架上垂下的一根根铁链。
赫里福德大教堂位于英格兰中西部的乡下,紧邻威尔士边境。教堂图书馆是一间类似博物馆的小型阅览室,占据教堂的一条侧翼。那里精心存放着各种遗迹和古物,每件物品都散发出悠久的年代感——“某个历史名人曾经摸过它。”穿过一排关于英格兰藏书历史的小型陈列后,游览者便来到了真正的锁链图书馆——这里是书痴的天堂,所藏的成百上千本书,有些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几个世纪前,书架旁的木质书桌可供人们坐下来阅读;如今,四周已围上了一圈隔离绳,空荡荡的书桌在中间安静地讲述着逝去的时光。走进这间图书馆,仿佛步入了英格兰过去千百年的历史时空。
赫里福德大教堂图书馆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锁链图书馆,但馆藏图书和书架并非几个世纪前原封不动的遗物。一千多年中,馆内的书籍和书架历经新造和重制,成为了文化风俗与书籍技术的建筑学历史记录。虽然历史和旅游业更加青睐宏伟的建筑,更大规模的藏书也可能较容易为人所知,但赫里福德大教堂图书馆却保有一段关于藏书和书架的引人入胜的传奇。悉心摆放的手稿前悬挂着铁链,像一帘半透明的瀑布,将书和书架牢牢地拴在一起,这些铁链本身就是图书馆悠久历史的化身。
什么是锁链图书馆?
锁链图书馆的起源可溯至中世纪,它是书籍存储在建筑学上的一次发展。图书馆历史中经历过众多建筑学发展,锁链图书馆是其中之一。除了锁链书架,中世纪的人们还使用各种其他技术储存书籍,包括橱柜、箱子和圣器壁龛。并非所有的中世纪图书馆都是锁链图书馆,也并非所有的中世纪书籍都被拴在书架上。例如,本笃会僧侣必须每天阅读数小时,他们根据圣本笃在六世纪立下的教规,从图书馆把书拿走阅读。不过,给书上锁的习俗在书籍管理者和阅读者之间,巩固了一种有关权力与权利的关系。
要给书加上锁链,就必须在封面粘上一片金属,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书架的木头上。对于木质封面的书(一般是橡木、榉木或松木),则要用金属扣钉穿封面,金属扣上挂小锁环,再将锁链套在环上,另一端连到书架上,这意味着除非锁链断裂或被拆掉,否则书会永远和书架连在一起。拴书的锁链由细长的锁环组成——每个锁环的长度大约在一点五英寸到二点五英寸之间(约三点八厘米到六点三厘米),锁链两端各有一个金属环。大部分锁链的中部都有一个旋轴,保证锁链在扭转时不会被折断。有些书架还配有可拆卸的连接杆,书和锁链可以从连接杆末端拆下。
到1320年,锁链图书馆在英格兰成为了一种例行制度——对于那些尤为珍贵的书籍,加上锁链已是众望所归。锁链书架的正式化过程经历了数个发展阶段:起初,一张书桌(或读经台)上系着一本书,然后是一座阅览席(有两排架子)上放有若干本书,最后则出现了多层架子,书架因此变得更高更宽,形式也愈发多样。在读经台阶段,配有座位供人使用,只有少部分经过挑选的书才会被拴在读经台上。读经台的边缘安装了一把锁和一个搭扣(一片类似铰链的长铁块),有时长达五英寸(约十三厘米),这种用来拴牢书本的装置也可以从读经台上移走。大约在1480年,阅览席系统将读经台和圣器壁龛(或是嵌入墙内的壁橱)结合起来,这样就有了两个拴书的架子。到1590年,三个架子在阅览席系统中已经十分常见,这被称为墙壁系统(wall system)。这些发展阶段展现了锁住书籍的不同方法,同时也反映了中世纪读者不同的阅读方式。
到十六世纪晚期,在像赫里福德这样的图书馆中,馆藏的书籍数量有了明显的增长。中世纪图书馆增加藏书的途径包括遗赠、捐赠和购买手稿。例如在1399 年,格洛斯特公爵夫人艾莉诺·德·博亨( Eleanor de Bohun)立下遗嘱,将七本法文书留给女儿伊莎贝尔(Isabel de Bohun),伦敦修女会的一名修女。由于当时禁止修女拥有私人财产,这些书很可能被送进了修道院图书馆。人们更容易获得书籍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技术的进步。随着1439年左右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书籍印刷开始风行,越来越多的书被印刷出来,收集之后捐赠给图书馆。因此人们需要一种更为系统化、更合理的技术来处理书架上的书,并方便(或者相反!)人们取阅。英格兰萨默赛特郡韦尔斯大教堂(Wells Cathedral)1414年的账簿中,记录了一条三先令九便士的账单,用来购买“两根连接杆和两条锁链,每根三英尺长(约九十一厘米),用于一部波菲利(Porphyry)的书和一本《圣咏经》(Psalter),这是唱诗班R. 克莱顿先生(Master R. Crayton)捐赠的礼物”。
锁链图书馆中的书之所以被拴住,理由非常充分。欧洲各地的准公共图书馆——也就是非私人图书馆— — 都使用锁链保护参考资料,例如法律和宗教文本,以防失窃。(“据说,一本书的价值顶得上一座农场;但和农场不同,书是可移动的财产,很容易被偷。”)在实用层面上,给书上锁能够预防手稿失窃,这和中世纪其他许多图书馆是一致的。
一旦书与锁链分离,确保它最终能回到书架上就变得事关重大。图书馆员会提醒读者,如果他们借书不还,后果定将十分严重。虽然一本书在被人阅读时不得不离开书架,但在图书馆员看来,书自有其归属之地,那就是书架。例如,一位十二世纪的抄写员就曾诉诸其同道修士的善良天性,充满深情地恳求他们归还书籍:
哦上帝,这本歌颂吾主的书,
业已写就,供人瞻视。
本笃会的好修士,勿要让我劳心,
把这本书放回它的架子上吧;
若你认为读此书幸未枉费工夫,
便是对我最好的报偿。
其他中世纪的图书馆员和抄写员,则直截了当地对不愿还书的读者进行威胁,比如在阿尔施泰因的圣玛丽和圣尼古拉斯修道院(Abbey of Saint Mary and Nicholas of Arnstein):
有胆敢拿走此书者,其必身首异处;其必受油锅煎炸之苦;癫痫及热病必殃其身;其必受车裂及绞刑。阿门。
当巴黎的西蒙·福斯特雷(Simon Vostre)在1502年编辑完成《祈祷书》(Book of Hours)后,在卷首写了一段提示,提醒读者把书据为己有的可怕后果:
任何偷走这本《祈祷书》之人,
愿其葬身猪猡之口,
我发誓,他的心脏将被撕成碎片,
身体在莱茵河中被拖来拖去。
假如中世纪的图书馆有关于书的咒语的话,它可能会是这样的:书各归其架,完毕,就这样。阿门。对于行为不端的读者,诅咒和威胁是阻止他们偷书的常见手段,而将书拴在书架上则是更为切实的招数。
用锁链拴书的意义远不止防盗。把书拴到书架上是特权的象征——获得书并非易事,能读到书就意味着在权力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通过拴书,图书馆扮演了手稿守护人的角色,控制着外界获得书籍的渠道。如今,拴上铁链的书是对图书馆历史的致敬——这使得图书馆的历史遗产更富权威性。
——摘自《书架》, [美] 莉迪亚·派恩著,贾晓光译,新星出版社出版
作者:莉迪亚·派恩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金久超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