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的熊本市内最可一观的,当然是名闻遐迩的熊本城了。熊本城初建于1607年,不过在1877年的西南战争中,天守阁等主要建筑毁于战火,城址虽还留存,却多少有些废墟的感觉了。在战后经济起飞不久的1960年,天守阁获得了重建,至2008年,本丸御殿大广间等都依据原样得到了复原,说是复原,因为完全采取了当年的建筑材料和工艺,纯然木石结构,不用任何的钢筋水泥,即便是新构,依然给人一种古色苍然的感觉,与战后新建的大阪城和名古屋城迥然不同。城体建在一个低矮的山岗上,益发凸显出天守阁的壮伟,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层,可一览熊本市的全景。我去的那天,恰逢久雨初霁,几朵白云之上的苍穹,真可以用一碧如洗来形容。大部分的墙垣都是旧物,硕大的石块上长出了厚厚的青苔,斑驳苍郁,益发增添了几分厚重的历史感。
离开熊本城,我要去寻访的是小泉八云的故居纪念馆。八云的名字在中国并不陌生,早年朱光潜专门撰文介绍过他,他的 《日本与日本人》,1930年就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胡山源的译本,至今仍畅销不衰。近年来他的怪谈集又引起了国人的注意,有好几种版本问世。他的本名是LafcadioHearn,一个爱尔兰军官和希腊女子的混血儿,在英国和法国受的教育,年轻时去美国闯荡,后来成了一名记者。出于对未知世界的好奇,1890年乘坐加拿大太平洋铁路轮船公司的轮船,于4月4日抵达横滨,当天即迫不及待地雇了人力车去察访街市和寺庙神社,把这天的印象写成了著名的 《我在东方的第一天》,当年8月,他前往相对偏僻的岛根县松江中学担任英文教师,与 日本女子小泉节子结婚,取日本姓名为小泉八云。1891年11月移往熊本任第五高等学校 (现熊本大学的前身) 的英文教师,在此居住了三年多,1894年11月离开熊本前往神户。小泉八云一生出版了12部论述日本和日本文化的著作,美国的米夫林公司1922年出版了他的16卷本全集,他在日本备受推崇,1926-1928年间出版了18卷本的日文版全集,许多文章都收入在各种国语教科书中,熊本市内至今仍保存着其当年的故居并辟为纪念馆。
故居在熊本城的东面,有些不好找。这里是商业区,触目都是现代的楼厦,完全不见照片中旧居的踪影。不得已,询问了当地人,于是在一片钢筋混凝土的大厦间,寻觅到了一个名曰“莲政寺公园”的面积只有区区几百平方米的小公园,八云的故居就掩藏在公园的西侧。当然这里不是原址。八云刚到熊本时,借居在手取本町34番地赤星晋策氏的家里,一年后移居至平井西堀端町35番地,这里的房子已完全无迹可寻,前者幸而留存到1960年,也将要被拆除,幸好当时的一些社会名流大声疾呼保存旧居,并组成旧居保存会,募集资金将旧居的部分建筑移建到现在的公园旁,在进行了大量的调查之后将八云时代的房子复原,于是有了如今的故居纪念馆。
进入门内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门票200日元,脱鞋入内,各个房间内陈列着各色图片资料,还有一个不大的壁龛,挂着一幅字,摆放着一株绿叶植物,屋后有一个内庭,但空间湫隘,墙垣外就是森森的高楼。八云酷爱日本文化,除了写字桌椅是西式之外,其他皆是榻榻米的格局。他在这里撰写了有关日本的第一部著作 《日本一瞥》,每日乘坐人力车去“五高”授课。根据史料,当时“五高”有本科生42人、预科生158人,据当时的学生回忆,他授课的方式就是拿一支粉笔从黑板的左上角开始书写语法,学生默默地跟着抄写,很少口头讲解,但语法的解释尽可能地照顾到了日本学生的特点。八云抵达熊本时,这里已经有些洋化,有了电灯,通了铁路,面包肉类的供应也不匮乏,甚至还有进口的啤酒,八云写信给朋友说,他来这里几个月 内胖了9公斤。
明治时代,不仅是东京横滨,像松江熊本这样的地方都邑也普遍接受洋人教师,可见风气开化之一斑。八云后来去了东京,先后在帝国大学和早大任教,1904年去世。他在今天的日本虽然依旧受追捧,但在美国已不受待见,二战时期,美国人发现八云所描绘的日本误导了西方世界,于是他的著作大多也被打入了冷宫。顺便说及,八云在日本14年,也娶了 日本妻子,但他一直未具备良好的日文阅读能力,如此,对日本的理解,想来也相当有限。16年前,我曾著有 《小泉八云与周作人日本文化论的比较研究》 一文,对八云多少有些訾议。
文/徐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