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以来，数千名尼日尔民众聚集在法军驻地前的埃斯卡德里尔圆形广场，要求法国驻军无条件撤离尼日尔。

▲9月9日，军人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的法国军队驻地前警戒。

继法国防长勒科尔尼9月1日拒绝了尼日尔军政府要求法国撤军的最后通牒后，最近两天，尼日尔军政府与法国之间就撤军问题的“拉锯战”终于出现了一些进展：双方均证实了正就撤军事宜进行讨论。不过尼日尔军方任命的总理泽内表示，他们讨论的是如何确保法国军队“迅速撤离”，同时希望与法国“保持合作”，而法国国防部则表示只是讨论在尼日尔领土上调动士兵的方式和“部分人员”撤出。法国总统马克龙10日更是表示，如要调整法国在尼日尔驻军，法国的协调对象只能是尼日尔合法政府，而非政变军人。

从双方各执一词来看，法国撤军之路恐非坦途。

对法国而言，非洲中西部国家尼日尔的政变标志着萨赫勒地区的又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了。7月26日尼日尔发生政变后，军政权与不承认其合法性的法国之间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关系，双方反恐合作被迫暂停，军政府要求法国撤走驻军，并撤销了法国大使的外交豁免权；法国对此则表现出了强硬对抗的姿态。

这已经不是法国近年来在非洲遭遇的第一次“驱赶”了。2020年马里发生军事政变后，法国被迫从马里撤军，此后三年里，萨赫勒地区接二连三“失守”，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和加蓬都发生了军事政变，同时这些国家内部也都出现了强烈的反法情绪，矛头直指法国驻军。

虽说尼日尔是“倒戈”队伍中的一员，但它对于法国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当年法国军队从马里撤出后，就进入了邻国尼日尔，并将它作为法国在萨赫勒地区新的核心基地，因此尼日尔的“叛变”对法国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它表明法国在非洲萨赫勒地区的军事存在进一步缩水，在传统势力范围内的影响力也大大下降。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个曾在非洲拥有最多殖民地的西方大国而言，非洲是塑造其“全球法国”身份、体现其国际影响力的标志性地区，也是支撑其国内发展的重要资源来源地。众所周知，尼日尔拥有丰富的铀矿资源，据德媒报道，2022年尼日尔的铀产量约占世界总产出的5%。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的数据显示，2005年至2020年间，尼日尔是法国第三大铀供应国，占总供应量的17.9%，稳定的铀供应对于核能大国法国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另外，两国还签署了双边军事协议，约1500名法国士兵驻扎在尼日尔，参与非洲萨赫勒地区的反恐行动。撤军对于法国的非洲军事行动乃至整个海外军事部署都将造成干扰。因此，法国在此次危机爆发之初表现出了强硬的姿态：拒绝与尼亚美新政权进行任何对话，拒绝撤军，也拒绝召回被下达了驱逐令的大使。

不过，法国政府再强硬也终究抵挡不住尼日尔民众高涨的反法情绪。反对法国驻军不仅是尼日尔新政权及其众多民众的呼声，也反映了近年来整个萨赫勒地区的强烈情绪。从内源性因素来看，大致有这样几个原因：

首先，法国在2014年发起的“新月形沙丘”反恐军事行动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该地区日益沦为“后‘伊斯兰国’时代”新的恐怖主义高发地，这让被以反恐为名义驻军的非洲国家感到不满；其次，非洲在参与全球化的过程中自身得到了发展，独立意识日益增强，尤其是青年一代，不愿受制于因殖民地历史而维系的法非“特殊友谊”，也特别反感法国官员在与本国交往时的傲慢姿态，因此不能接受法国的军事存在；第三，非洲国内政治对法国军事存在的决定性在增强。法国与非洲国家之间靠的是传统的殖民历史和文化纽带，对政权变动的依赖度较小，但是马里政变表明，这种传统纽带已经变得不再可靠，当局的变数开始变得显著。

此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大背景是，21世纪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陷入总体性危机，其制度优越性黯然失色，“西方模式”开始衰落，而与此同时，全球南方正在崛起成为国际格局中的一支重要力量，非洲国家通过南南合作获得了更多的资金、技术和市场，也开始更自主地探索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选择有益于本国的合作伙伴。在萨赫勒地区，由于很多政变推翻的政府都是西方国家支持的，比如被尼日尔军人推翻的总统巴祖姆一直得到法国的支持，因此军政府执政后与法国的关系极度紧张。在非洲本土发生的种种变化面前，法国不得不考虑软化态度，调整对尼日尔军政府的立场。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大国因素也促使法国不得不与尼方“讨论”。一是同样对尼日尔有战略需求的美国不顾法国盟友利益，私下与政变领导人接触，已让法国陷于被动；二是俄罗斯的瓦格纳雇佣兵在非洲有很强的军事存在，可以在军政府治下填补法军撤离后留下的空白。因此，法国撤军问题不仅仅是法尼之间的问题，还关系到非洲大陆上的大国博弈。

法国当然不希望萨赫勒地区的反法情绪继续蔓延，马克龙近两年多次访问非洲，宣布改革西非法郎，与非洲青年座谈，反思殖民历史，归还部分非洲文物，希望通过对话改变法非之间的固化认知，改善法国“殖民主义者”形象。当然，更为重要的，还是要加强与非洲的反恐合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既保护法国的在非利益，又提升法国在欧盟当中的领导力，并且为参与新形势下的非洲大国博弈增加筹码。所以法国需要慎重处理接二连三的非洲军事政变与反法情绪，如何与尼日尔开展撤军谈判将考验法国政府的政治智慧，也将检验法国在非洲大陆的“独特地位”。

作者：周秋君（上海政法学院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

编辑：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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