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者托比亚斯·瓦格纳在《反转地心引力》中没有台词，全部靠肢体表演，却传达出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使得该剧成为爱丁堡前沿剧展上的大热剧目。（剧团供图）

吴燕凌

拿肢体剧当作菜来看的话，《反转地心引力》就是阿贝师傅的魔幻豆腐：食材格外朴素，但烹饪的手法，却格外地见功夫，蕴含着对生活的理解。

该剧曾于2011年获爱丁堡边缘艺术节最佳剧目奖，在2012年亮相爱丁堡前沿剧展，2013年受邀香港艺术节。上周，该剧再度上演于上海大剧院，终场时依然掌声如雷，主演朱利安·舒尔茨谢幕达四次之多。

故事发生在一间小屋里，名叫Leo的男子被困于此，无处可去。惊喜的是，他发现这个空间的引力并不在脚下，他可以攀援墙壁，在天花板上舞蹈，或在半空中打坐——于是，他开始自娱自乐。

屋子里唯一的东西：箱子——好似潘多拉魔盒。Leo打开箱子，便传来了音乐，他又拿出了粉笔，在墙上画起画来：桌子、窗户、小猫、水壶、鱼缸，还有一只垂下的灯泡……这过程，好似人类降生到荒凉的地球上之后，一点一滴地建造起农场、楼宇、文明。那时的Leo，孤单却又欢乐，看着自己画出的猫儿、鸟儿，仿佛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伙伴。

多媒体的技术帮助他实现了这个想法。

该剧的舞台结构分为两半，右侧是真人的实景演出；左侧却是实时的录像，之间相隔90°的转角。右侧，真人表现的是在一个引力失常的空间里的一切；左侧的录像，却是经过矫正后的样子。当Leo在屋子的墙壁上用一支粉笔“添砖加瓦”完毕之后，左侧录像场景在鹦鹉和猫咪的位置投放了动画，好似小动物都变活了。窗户中也出现了风景……

柏拉图说，人类所处的世界，是理型世界的投影。舞台上左侧带有轻微延迟的录像中，正像是人类所处的世界、理型世界的投影；右侧才是先验的存在，是那个理型世界。然而，人类却用自己的努力，使这个自身的存在之处勃发了美丽的生机，超过了理型世界的设定。

当鹦鹉开始鸣叫，猫咪在Leo发出“喵”声时，一切是那么美好，随着潘多拉盒中释放的音乐，墙壁上的图画一一变活，直到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亮起，那一刻，犹如人类在荒谬中点燃了自己的生存之光。

可是，人类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永远想要更多。潘多拉魔盒中藏着的邪恶——贪婪、虚无、痛苦……在水壶被打破的那一刻，如水流般，淹没了一切。原本美好的屋子，成了诡谲的噩梦。鲨鱼、水母漫步，终于吞噬掉Leo带着欢欣建造的屋子。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Leo从一处墙脚蹲到另一处墙脚，终于痛定思痛，决定逃出这个困境。他在屋子内疯狂翻腾起来，录像中留下了叠影，困兽之斗的痛苦展露无遗。现代舞演员出身的朱利安·舒尔茨一次次地从地面起跳，试图翻越高墙，隔着90°的表演却恰到好处地精确。他屈膝倒挂在墙上，和横着仅靠单手悬挂的场面都博得了剧场观众的阵阵喝彩。

长时间的挣扎之后，他终于再次打开了箱子，从中逃走，犹如终于取走了留在潘多拉魔盒中的最后一样东西：希望。

《反转地心引力》全程只有Leo一个人的表演，没有一句台词，却将建立、温暖、残酷、悲伤、绝望、执着、希望挨个儿准确地抛向剧场。逃离的Leo赢得了不息的掌声，一连谢了四次幕。第三次谢幕，他在墙壁上画了花洒和吊钩，将礼帽挂在吊钩上后愉快地假装冲凉，诙谐的举止再次逗乐了观众。第四次，那盏可爱的小灯泡再次亮了，Leo从箱子中伸出一只手来向观众摇摆。

这两个举动，让整部剧完整了。人生大概本就是一场困兽犹斗，但绅士般潇洒又幽默的姿态、友善的微笑，让这其实是黑暗的空间，发出了温暖的亮光。

观剧时，脑海中总会自动浮现一些哲学上的概念，比如理型世界、人的困境、生存的荒谬、西绪福斯的挣扎。

这剧最初来自盛产哲学家的德国。哲学对于德国人,是浸没在生活里的。剧作呈现的面貌和文化底蕴息息相关。无须过度解读这部孩子也能看的、充满想象力和乐观主义的作品，可是剧中透出的点点哲思，又着实是将演员的肢体、多媒体等硬件糅成一股绳的核心，也是令人甘之如饴。

（作者系独立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