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不少上海经典老城区的保护、研究进入了不少学者和文化人的视野。这里发表文学评论家毛时安的《阅读思南路》,以散文化的笔触,从文化的角度对上海著名的思南路进行了读解。
一
我这个人,一辈子喜欢的只有一件事:读书。打从小学一年级第一次买了长篇小说《宋景诗》以后,欲罢不能。走路、吃饭、休息,都是捧着一本书。小时候读的都是那些现在被称为“红色经典”的革命小说《红旗谱》、《红日》、《红岩》、《林海雪源》、《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小城春秋》、《野火春风斗古城》……常常读得废寝忘食,激动得无法自已。三十岁以后上大学,读《文心雕龙》、《沧浪诗话》、《诗品》、《艺概》,也是一卷在手,食不知甘苦。现今家里堆得到处是书,卧室、书房、客厅、洗手间,不是打开的书就是合拢的书,不是站在书柜里的书,就是横放在家具上的书。以致妻子时常一边打扫整理一边埋怨嗔怪,你呀,除了读书写文章,什么都不会干!是啊,我实实在在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之辈”。
因友人之约,让我谈谈一条路。这条路不算长,也不太宽。但这条路却是以举世闻名的淮海路华灯璀灿的极度繁华为底色,以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特别气息,吸引着过往行人。这里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代之而起的是可以听见夏日绿叶婆娑、冬天黄叶落地的宁静。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缤纷,代之而起的是灰白色的朴素和极为省俭的色彩。这里没有步履匆匆的紧张,代之而起的是散步式的潇洒和放松,是慢生活的节奏和步子。沿着淮海中路一路向西,在最热闹的地段,你向南一拐,不期而遇,“思南路”三个字飘然而至。倘若说,淮海路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江,思南路就是它的支流小三峡大宁河。这种令人印象深刻强烈的对比,让人恍然间由火树银花的不夜城来到了一片世外桃源,是真正的“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二
审美有点像爱情,是个人的,奇特的,几乎一点没有理由的。不知为什么,“思南”这两个字总让我觉得其背后潜藏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情愫。中国最早的诗歌合集《诗经》,其最打动人心之处,就在于“思”——思无邪。“思”什么?又为什么思“南”?南方有嘉木?南方有“美人如花隔云端”抱恨终生的浪漫?南方有草木葱茏的青山清澈见底的绿水?南,是一个让人充满遐想的方位符号,可以激发你无穷翩跹的广阔联想。思南,一个闭口音一个开口音,读起来也很音乐。其实我知道它来自于法国作曲家马思南,但我觉得这样想象更有意思。
说来很惭愧,我从小生长在这座城市东北城乡结合部的工人新村。那里集聚着几千人上万人的大厂。除了“文革”大串联那会儿,我二十岁前的足迹几乎没有走出过那片新建的红砖灰瓦的工人新村和附近的大片大片的田野。我的目光一直逗留在那个今天看来很小很小的世界里。我对思南路的最早感悟也来自田野,来自晚霞笼罩着的田野上偶然偷听到的那些对话。那时,我正年轻。一天下班经过田野,田间一条小河岸边坐着一老一少的两个男子。年长的男子在教年轻男子画画。他们在打开的画夹上勾勾画画涂涂抹抹。令人惊讶的是,在他们画纸上出现的不是眼前满笼蔬果的田园风光,而是那些带着尖顶、立柱、券门、高高的烟囱,门前有一块如茵绿草,窗前栽着冬青,掩映在梧桐绿荫里的小洋房,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种房子,是我从未去过的另一个世界。我一直站在他们背后,看他们画,听他们指指点点地说,隐约中听到了“思南路”几个字。那时正是一个无书可读,却又是我年轻求知欲旺盛得像夏天大地上疯狂生长的野草一样的岁月。借书、读书、抄书,成了发泄我青春生命力的唯一去处。为了美化我抄下的那些书本上的文字,我就在手抄本的封面和空白的地方画些小小的风景,其中就有不少想象中带着古典意味和贵族气息的老洋房。也有时候,我从未谋面过的思南路,会以自己新奇而陌生的面容,突然闯入我青春的梦境,它们真实而虚幻,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奇怪的是,它们和多年后不期而遇的思南路竟有着几分的相似。静静的,狭狭的,有人推开搂空的黑色铸铁大门,推开带着铜插销、铜把手、用棕色条状木板拼起的大门,婷婷袅袅地蜿蜒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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