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
春天来了,满树鲜花,这些我都看见了,可是闻不到香味。我的头里被取出了1.5毫升的脑浆,显然把某种与气味有关的中枢给剔除了……我在医院治疗时,收到一位朋友的来信。从他的信中,我才知道我们的装甲运输车轧到了意大利地雷,被炸毁了。他亲眼看到一个人和发动机一起飞了出去,那个人就是我。——摘自《锌皮娃娃兵》
诺贝尔文学奖新晋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本就不是一位高产作家,而在她为数不多的被译成中文的作品中,我们又能读出什么,除了战争?“阿列克谢耶维奇书写的不只是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历史,她写的是人类共同体的命运和人性的思考。但是,它们读起来像报告文学,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她的作品太厚重,太沉郁,确切地说,更像口述历史。”在8日晚记者的采访中,90高龄的著名俄语翻译家高莽认为,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文字与他之前所见的那些俄语系文学完全处于迥异的文学体系。高莽翻译过的作品中,有根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的剧本《保尔·柯察金》,也有令他获得首届俄罗斯当代文学作品最佳中文翻译评比大奖的前苏联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诗集,还有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明斯克老乡梅列日的作品,与前作比较,诺奖新得主是独树一帜的,或干脆说,是特立独行的一位。
专家们不约而同表示——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奖了,但胜利不属于浩瀚深沉的俄语系文学。
非典型的俄式文学书写
昨夜之前,在近百年的诺奖历史中,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用俄语写作的作家和诗人有:写出《深夜》的伊万·蒲宁、《日瓦戈医生》作者鲍里斯·帕斯杰尔纳克、著有《静静的顿河》的米哈伊尔·肖洛霍夫、《小于一》的作者约瑟夫·布罗茨基等。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会会长刘文飞这样概括说:“俄语系文学在诺奖的话语体系中机会寥寥,但之前仅有的几次获奖经历却能归纳出一条诺贝尔文学奖与俄语系文学的关系式:在面对俄语系文学时,瑞典文学院的委员们会特别注重于俄罗斯文学的传统。”
回溯前几位俄语系作家得到的颁奖词:蒲宁“以其严谨的艺术才能使俄罗斯古典传统在散文中得以继承”;帕斯杰尔纳克“在现代诗和俄罗斯伟大叙事传统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布罗茨基“属于俄国古典主义的传统”。除了肖洛霍夫之外,此前每一个获奖的俄语系作家都是被以“传统”为起点给予定位的。俄式文学的传统为何?文学史家文格罗夫说,俄罗斯文学乃“俄罗斯精神最为杰出的现象”。高莽评价:“俄罗斯民族是一个文学的民族,文学是俄罗斯文化的核心价值所在。文学最为集中、完整、深刻、形象地体现了俄罗斯的民族精神、社会文化、哲学思想、价值伦理,同时俄罗斯种种引以为豪的艺术样式,诸如戏剧、绘画、音乐、舞蹈、电影等往往都是以文字为其创作之母题。”
即便没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关乎“传统”的评语,肖洛霍夫能在《静静的顿河》中写出“无力的终究无力,有力的依然前行”“如果把时间全部放进等待,那么整个世界都是寂寞的”,谁又能说其底蕴不是源于俄语系文学如磐的根基?!甚至连那些没能获得诺奖青睐的俄语书写者,也都拥有操控文字的非凡驾驭力。90高龄的高莽至今能背出阿赫玛托娃“爱情会早于一切成为死亡的灰烬”,也会吟诵“内心的黑暗,与外面的黑暗,哪个更深”。老人家说,无论是比起受过诺奖青睐的俄语作者,还是人们通常印象中的俄语作品,阿列克谢耶维奇都是异数,“文献文学与文学到底是不同的”。
被忽视和低估了的俄语系文学
当白俄罗斯女作家最终获奖,刘文飞的心情却是复杂的,“百多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历史,俄语系文学获奖次数竟然仅仅6次,远低于英语和法语,也与德语西班牙语、甚至瑞典语有着明显差距。相对于传统深厚、创造力旺盛、社会影响力深远的文学价值而言,这个得奖次数显然是因为俄语系文学被低估所致。”而且,在他看来,诺贝尔文学奖与俄语系文学还有另一重“潜规则”:政治因素对评奖过程有所渗透。
有评论家认为,事实上,若依照传统的文学史分期方法将20世纪的俄语系文学划分为俄罗斯文学和苏维埃文学两个时期,那么托尔斯泰和高尔基当分别是这两个时期最伟大的文豪。可他俩都不曾被诺奖垂青。这不能不说是诺奖在面对俄语系文学时所表现出来的一个很大的偏颇。尤其是诺贝尔文学奖初始颁发的本世纪之初,正是托尔斯泰创作的高峰时期,其文学威望是举世公认的,而将一项旨在成为世界最高文学奖的荣誉授予大文豪,这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然而,1901年颁发的首届诺贝尔文学奖却颁给了一位知名度平平的法国诗人。
若说此次得奖能对俄语系文学有怎样积极的作用,那便是这种文献文学、人性关怀的书写或能因其俄语系的身份,重新唤起诺奖对“传统”俄语文学的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