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下午,由本报与中国美术学院、上海中华艺术宫联合主办的《葵园回望》“许江与当代绘画”学术研讨会在沪举行。艺术领域的多位专家、学者出席研讨会。
在与会者看来,许江的画从象征返回直观,从天空返回大地,这是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在观念与绘画的思索中,他所做出的、关乎中国文化自信的选择。
艺术创作过程中,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不断的自我醒悟
从葵原到东方葵
叶卫平 诗人,艺评家
许江的葵园在我看来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葵园是葵原,像荒原,苍茫、箫瑟。肃杀秋风中的坚持,确实曾是我们这代人的写照。
第二阶段的葵园是重新生长。许江从德累斯顿办个展回来,热血沸腾跟我讲述他的葵林雕塑展出时出现了像流火一样的色彩,仿佛在重新生长。许江之所以到德累斯顿办展,是有意味的。德累斯顿经过二战以后重建,而许江这一时期的葵园是被抛在荒野之后的重新生长。重新生长之后的葵园显示出几个特点。一是葵和葵之间的密度增加了,早期的葵比较疏落,现在给我的感觉是成群的葵在风起云涌。二是色彩中蕴含着勃勃生机,出现了大量的鲜亮颜色。
第三阶段的葵园是在东方。有人讨论许江画的葵到底是中国的葵还是外国的葵,我觉得这不重要。技术是必要的,但不是决定性的。只有把艺术置于人类更宏大的生存中去观照时,艺术才能真正凸显意义。
从心出发找到最贴切的语言
周长江 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
此次展览几乎是许江画葵的全貌展现,我们清楚地看到,在艺术手法提炼的过程中,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一种不断的自我醒悟,而且过程脉络极为清晰。
在我看来,艺术家最根本的是从内心出发,找到自己最贴切的语言。从前他做了很多观念性的作品,自葵之后,他则不断在这一主题上深挖。如此大量的葵的作品从他手中诞生,这不仅出于一位艺术家的勤勉,更是基于一种数量之上的创造性,而且是富于变化的创造性。这种变化折射出他内心的转变,又反向淬炼于他的艺术语言上,这些我们都能从画面上直观地感受到。
其实,艺术语言的本体也即创作手法,应该是艺术家心里最在乎的。找到符合自己内心需求的艺术语言本体,才是艺术家存在的价值。许江对于葵的深挖,体现的正是艺术家对于内在艺术语言的在乎与追求。
作品彰显出中西方文化的共生与对峙
王易罡 鲁迅美术学院教授
许江的作品思路清晰。我最早看到他的作品,是关于对弈的一个装置作品,它在作品中结合东方意象与西方现代性,材料鲜明,画面突出。2000年左右,我看到他画了很多城市的废墟以及不同城市的建筑,我觉得这是一种对世间起落沉浮的感慨,有着一种理性的思考。但我看到,画面材料的综合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正的表现性语言。
葵到今天经过了12年,这一题材让许江真正找到家是什么。这个家是精神,他的一切感怀可以在家中抒发。我相信葵在许江的作品立意当中象征着生命,我更相信在许江的坚守下,葵会成为我们一代人的精神家园。
中西方文化既有共生,也有对峙。共生是指国际化的表达方式,相通的语言结构,对峙则是指各自文化史观的差异。我觉得许江的葵园系列恰恰具备这两方面,为中西方文化的对话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
或将改变人们对于油画的评价标准
郑工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
一进展厅时面对许江的葵,尤其是今年画的葵,我有点愣住了。在我过去的印象当中,他所强调的用笔,是葵杆本身,这次我则感到葵杆旁边的轮廓线包了上来,令我想到中国画的双钩。还是说葵杆,那些葵杆在我的眼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仿佛不是葵杆而是竹竿,一节一节,竹子在中国绘画史当中的文化象征性很明显。意象的丰富性在许江的葵园中是非常明显的。这葵园是说不尽道不完的。
我也关注到许江作品中的很多笔触像刀锋,似乎意味着什么。它是一种审美的独立性吗?它在中国油画发展史上意义何在?我想到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到现在要面对怎样的方向。
前阵子的一次研讨会上,俄罗斯艺术家、列宾美术学院前院长叶列梅耶夫在发言的一开始就抛出问题:中国的油画界曾向前苏联学习,向欧洲学习。如今,中国油画水平可谓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成就也不小,但今后中国的油画该往哪个方向去?这确实是个问题。油画需要描述空间的关系,色彩与光线的关系,用笔要和光、色联系在一起,一笔下去既见形又见光、色,还要处理好虚实关系。我们在评论一幅作品时,说它好和不好,看得习惯不习惯,舒服不舒服,后面是什么标准在起作用?许江的作品其实在以不断的探索实践不断改变我们的视觉观看方式或者说视觉经验,对我们评价系统进行修正。在艺术语言探索上,我觉得许江从细腻当中开始突破,突破背后有种民族历史文化的支撑在里面,可以回溯至我们中国绘画历史的文脉。
他的葵,是一种强悍的、精神性的艺术图像
跨越人文精神的多个层面
肖峰 中国美术学院原院长
许江的新作《东方葵》隐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深邃的哲理精神,跨越了中西方美学、伦理学、历史学等人文精神的多个层面。这是许江12年来所追求的新的里程碑。
近12年来,许江的葵园发生着很大的变化。许江笔底的葵不是一般的花朵,不是一般的果实,他表现了文人化的画风,通过咏物来言志,充分体现了一种人生哲理的观念。许江找到了自己艺术表达的语言,我觉得葵园是成功的,当然他还没有达到顶峰,他今后每年一次的展览创作或许都将具有自己的面貌。
葵,一种具有强大可生长性的艺术语言
毛时安 文艺评论家
这次展览以一种高大、魁伟的姿态,拥抱你全部的身心。当观者产生如是感觉时,许江的葵是特殊的。
许江为什么会画向日葵?我读出了一种深意。许江那一代人,经过“十年浩劫”的精神冲击,部分人在30年市场经济过程中有过迷失,需要一种强悍的、精神性的艺术图像,来再建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以,我想把许江的葵视为一个古老民族精神再生的生命史诗。这些古铜的、碧绿的、初生的、成熟的,各种形态的向日葵,作为精神符号出现在了我们的艺术绘画中。
另外,在这批作品中尽管没有人出现,我却看到了一个人——许江。我看到他坚毅眺望大地的背影,也看到他如大地一样苍茫的心。这使我想到《青春之歌》里的卢佳川,永远热情洋溢、滔滔不绝,生命澎湃。我觉得许江的作品既展现了生命从诞生到衰老的过程,也占据了巨大的空间;它是大地,也是天空,是东方的,也是人类的。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85新潮”涌现了那么多艺术家,为什么随时间流逝,这些艺术家随大浪淘沙而去了,而只有极少数艺术家慢慢长成了今天的巍然大树?从许江这里,我想答案呼之欲出——要做一位终身的艺术家,要找到一种具有可生长性的艺术语言。葵之于许江,就是一种具有强大的、可生长性的艺术语言。
召唤人们重返家园
李向阳 艺术家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葵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童年的歌谣始终让我沉溺在对葵的记忆中。于我而言,葵还不仅仅是一种植物,它还是一种命运,因为我的名字叫向阳。但是时过境迁,当今天的生活托付给了百合、玫瑰、夜来香的时候,似乎没有人惦记着葵。在现场冷不丁见到许江的作品,一种亲切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在许江的作品面前,我久久端详着,尽管它们枝枯叶落,但还算硬朗,依然阳光,头顶着沉甸甸的果盘,面朝着同一个方向,搀扶着左右,保持着队形,毅然耸立在大地上。这是一份操守,一种对天地玄黄的敬畏,一种向死而生的气概,我不知道许江通过作品想说的是什么,但我分明感受到许江的召唤,召唤我们一起重返家园。
将他与奥德赛联系起来,是基于诗性的描述
王璜生 策展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从2006年起关注许江的展览。每次读许江的时候,也读他的作品、他的论述、他的所作所为。每每此时,我总会联想到一个形象,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想到奥德赛身上返乡的理念和信念。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奥德赛和许江都在“还乡”,一个“还乡”于自己的信念和作为,一个“还乡”于自己的内心,也还乡于绘画的本性。
将许江跟奥德赛联想起来,其实基于一种诗性的描述。在许江的画中,其诗性大致包含了四个向度:第一是一种受难与忧患之怀,诗与苦难紧紧地结合于一体。中国古人曾说过,诗出于苦难、出于忧患,许江作品里充满了一代人对苦难的承担、对现实的深深忧患,同时还有对当下的一种作为。第二是哲思之心。诗是智慧的,诗也是哲理的,他用感情和智慧的语言表述生命的哲理、哲思。许江作品中的追问对于生命、对于文化、对于自我、对于绘画本题、对于思想的“还乡”、生命的“还乡”等,都有重重哲思。我们从他感性的画面中,能审视出深深的思考和追问,以及一种坚守和远望。第三是感性之眼。如何感知和观看这个世界是一种诗性之所在。许江在内蒙古、新疆,以及无数葵的原野上的观看、体验,是一种与心相连的视觉。这种充满诗性艺术家的视觉——那苍茫的荒野,那沉思的地平线,那迷乱的呼吸和空气,其实是感性之眼的所为与所在。第四是自为之手,许江的“还乡”对于手的坚守,对于手与文化、与精神、与自身生命之间关系的思考,都构成了他的一双自为之手。从他的画面大则构图、物象,小则笔触、表现方法,都透出他自为之手的感觉和表达。
集中体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感与现实性
在油画中探索中国精神
王胜利 西安美术学院教授
我觉得艺术家对当代的贡献要看两个方面,一是传承本民族文化高品质的艺术精神,二是当代性的创新和创造性。历史上几位大画家都是如此。比如齐白石创造了红花墨叶一派,他做到的是抛弃八大山人等人影响,一扫晚清时期的颓废,为国画注入新的精神。又如黄宾虹,他的用笔用墨最终总结出来的是浑厚华滋。
一位艺术大师的成就是他艺术本身价值的内涵,而不是哲学观念。不妨以葵园作为认识许江的切入点。他早年画的是城市废墟或者大地,转变的过程中,他探索的是如何在油画里体现中国精神,挖掘中国本民族文化的艺术精髓。归根结底,他追求的是一种境界,一种诗性。
我们在分析一个画家的时候要知道他的切入点,他的贡献究竟在哪里。比如,李可染把西方的逆光源引入山水画,傅抱石以抱石皴画大山大水,黄胄把速写引入大写意人物画。艺术家的这种价值不能以概念性的理念来说明。许江的价值在哪里?我认为许江已成体系。第一是造型,给人荡气回肠之感。造型不是简单的结构与基础,而是综合品格的体现。其次是笔墨。许江的作品有着浓郁的色彩,他的用笔将中国的书法与西方的用笔结合起来,很具有中国精神。
中国当代艺术日常实践和思想史叙事的典型个案
皮道坚 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
这次艺术大展让我深觉震撼。震撼何在?在于他短短数年就完成了艺术上的嬗变——他的葵花由意象走向景观;他作品的叙事方式由诗意转向哲理;他的情感表达则转向观念。
这次展览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艺术日常实践和思想史叙事的一个典型个案与标本。许江的展览集中体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感、现实性以及方法论的特性,即立足于我们当代文化、传统文脉进行当下艺术创造。
2013年我为香港艺术馆做的一次题为《原道——中国当代艺术新概念》的展览,我为中国当代艺术在当下的表现梳理出5方面表征:第一是冥想与叙事,第二是造物与空间,第三是书写与修为,第四是城市与尘世,第五个是大族之势。这次在许江的艺术展里,我觉得前3方面表征都适用——他的作品表达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冥想与叙事;他的作品,尤其是后期作品为我们创造了一个造物与空间;而他那种油画形态的笔触、机理以及他带有书写性的油画语言表达方式,又可以与中国文化的书写与修为联系起来。我的震撼由此而来。
站在东西方文化制高点上创造诗学艺术文本
丁方中 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院长
许江笔下的关健词是大地,是东方大地。这立刻令人联想到德国思想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对古代东方五大思想文化的论述,从中我们可以延伸出中华经验、犹太经验。荷尔德林以“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在德意志诗学的语境中复述了犹太经验,而许江则以东方葵的视觉史诗形式,引出了中华经验。
因为他在德国留学的经历,许江截取的西方参照,我认为是最正宗的视觉系文脉。因此,他能够站在东西方文化的制高点上,为创造出高端的诗学艺术文本而奠定基础。画家在东西文明碰撞的激流中,对比出葵花在东方大地深处沉潜而勃发的形态。而在许江之前,中华传统历史的语境中其实是缺失对于葵的观照的。许江以诗学的姿态,深耕了这一语境,且开拓出一番全新的天地。
他的葵中有影视感与绘画的辩证统一
邱志杰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我非常幸运地曾在土耳其目睹许江第一眼看到葵园的场景,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那个时刻后来变得如此重要。但现在想来,我能体会到当时那般特殊的语境。还记得我们是沿着土耳其位于亚洲部分的海岸去往特洛伊城的路上,可能那会儿翻滚在许江心里的,是欧亚大陆之间两个文明的对话。而他作为一个亚洲人在德国生活的经历,也使他更能体会欧亚几种传统在身上交织、交融的感悟。
因此,我特别想谈的是“敌我”。许江是留德的,他读的是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谈图像时代的问题,实际上在许江的思考里面始终存在。这些年许江在中国美院花了很多力气扶持跨媒体、新媒体。我曾开玩笑说,他在培养自己的“敌人”。他要把电影、电视、新媒体养得足够强大,把绘画逼到绝处,如此才能获取重生。透过他的葵能看到一种电影胶片式的凝重感,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将影视感融于绘画,在“敌我”之间保持辩证统一的高妙之处。此时,他证明的不单是绘画的尊严,还是一名画家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