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大医学院学生与台湾阳明大学医学院学生缅怀记忆最深的“大体老师”。叶佳琪摄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姜澎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为了谁,你更让我们知道以后要为了谁。”这句话很多人不理解,但医学生懂。在我们中间,一些人的生命谢幕后以另一种形式获得延续,他们被送进医学院,静静等待着初入医学殿堂的医学生,由此,懵懂的医学生认识了第一根血管、第一条神经。他们,就是无偿遗体捐献者,也被医学生称为“大体老师”,或“无言恩师”。
4月1日,上海的医学院校里,上海和台湾两地的医学生举行了多场缅怀“大体老师”的特别仪式,他们通过寻找与分享“大体老师”的家庭、家风、生平点滴,体味“奉献”二字的真谛。
无条件的信任,激励我们成为好医生
上海中医药大学有一份调查显示,医学生在大学里最难忘的课,正是“大体老师”上的解剖课。即使从医学院毕业多年,散发着福尔马林气息的走廊,对医生而言都是难忘的,那里曾有一位用身体教他们医学知识的老师。
去年12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临床专业学生陈立伟去敬老院当志愿者,有位70多岁的奶奶是当日的“大明星”,开朗乐观,掏出好多家庭和睦的全家福、退休前的奖状、慈善捐款证书给大伙看,一看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得知陈立伟是学医的,她拿出了一张特别的证书:自愿捐献遗体证。
“女儿得了免疫病,至今没治好,我看着她饱受疾病折磨,心酸无奈。我就说服女儿一起办了遗体捐献,希望你们多去研究研究,让以后的人少吃苦。”老太太说得平静,陈立伟听得感动。
“中国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们没被传统所束缚,捐出自己的身体,在我看来就是大爱。”感恩“大体老师”的分享会上,陈立伟这样说。
在医学院里,解剖课为期大半年,一个“大体老师”要伴随每组医学生整学年的解剖课。换言之,一个医学生,一辈子就这一个“大体老师”,对他们的感恩与记忆,无以言表。
上海中医大针灸推拿专业的吴明玥说,她常常在解剖楼遇见来参观的遗体捐献自愿者,有次,一名参观者告诉她,“这是我们以后要来的地方,我得来看看,看到这么好,也就放心了。”
“短短几句话,无条件的信任,激励着我努力成为优秀的医生。”吴明玥说。
你是谁,让我为你写下鲜活的生平
跟“大体老师”接触久了,很多医学生会告诉你,有些问题他们挥之不去:“大体老师”曾经是怎样的人? 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台湾阳明大学医学院解剖室走廊,满满两墙面的人物照片和故事,有帅气精壮的机车男,有体育健将,也有文气恬静的中学老师……多么意气风发的生命,如今他们是医学生的一个个“无言良师”。
很久以前,阳明大学的医学生自发开始了一项特别计划:根据“大体老师”的生前信息,联系他们的家人,去家访搜集他们的生平,记录他们的人生。他们走遍台湾,无名无姓的“大体老师”这才有了生平故事。
阳明大学医学院医学系学生陈彦廷说,第一次看到“大体老师”的生前照片,有些诧异,因为“大体老师”很瘦,但他生前却是如此强壮。他是罹患胰腺癌去世的,照片的强烈对比可以感受到疾病对生命的摧残。
从春天到秋天,陈彦廷的这个“大体老师”伴随他整个解剖课,“大体老师”的故事也因为一些照片和家人的点滴回忆慢慢拼凑起来:他爱玩重型机车,爱挑战极限运动,原来是有种“混江湖”的感觉,喜欢大家叫他“大哥”,但“大哥”后来改邪归正了,当起了厨师。直到有一天,他被查出得了胰腺癌。生命走到最后,他选择捐出自己的遗体。
“他喜欢大家认为他很帅,在我看来,他用这种方式延续生命,真的很帅气。”陈彦廷说。
阳明大学医学系的陈嘉旻这学年第一次接触“大体老师”,也是他们这届唯一的“女老师”。这个“大体老师”得乳癌去世,50多岁,终身未婚,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爸爸,眼下独自生活在安养院。就在同学们要去拜访的前两天,老爷子突然中风了,对她的认识也戛然而止。
“我们只知道她生前是宜兰的中学地理老师,就算因病去世,我想她十分希望把这份教育的价值传递下去。”陈嘉旻说。
上周,陈嘉旻和陈彦廷刚在医学院参加了“大体老师”的公祭仪式,这也是医学生自发组织的,每年对“大体老师”有集中火化和追思仪式。经过了一年,学生结束了解剖课学习,这批“大体老师”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同时,新的一批“大体老师”进入医学院,静候新生。
“医”路有你,终身受用
在陈彦廷看来,“大体老师”是学医生涯中很珍贵的经历,“大体老师”教会他学医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懂得无私奉献;第二,谦卑地学习。
“生命的奥妙就是要非常谦卑地去探索,即使将来成为医学权威、知名医生,这点我一生都不会忘。”陈彦廷的父亲也是医生,他曾在街上看着爸爸在车祸现场救人,他说,那一刻起他就十分向往这份伟大的职业。
清明缅怀“大体老师”,是对个体的致敬,更是对生命的礼赞。
上海中医药大学感恩“大体老师”的活动中还来了一个特别来宾:已签约自愿捐献遗体的秦鸿俊。去年4月1日,他的老伴已把遗体捐给了中医大。这一年,老秦每周日会带着一杯茶到解剖楼坐坐,他说,这是他对夫人的生前承诺,“如果她离开了,我每周都要到这里看看她。”
秦鸿俊说,退休后和老伴逛遍了上海的博物馆,偶然来到中医大的中医博物馆,看到了设在校园里的遗体捐献站。“我们这代人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为国家奉献所有,当时我就和老伴商量好,要以捐献遗体的形式做最后一次奉献。”
“为了不在病人身上错划一刀,宁愿医学生在我身上千刀万剐。”不知从何时起,一位“大体老师”生前说过的这句话一直在流传。因为这些人的奉献、这些家庭的奉献,推进着医学的进步,也换来更多家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