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名身患霍夫曼肌肉萎缩症的俄罗斯男子欲将自己的“头”交给一名意大利都灵的神经学家塞尔焦·卡纳韦罗,以移植一副健康的身体,进行世界上首起“换头术”。对这一史无前例的手术,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换头术再一次证明了人类在技术上的进步,本无可厚非。但正如许多人所言,问题的关键在于换头术是否会触及人类的伦理道德底线。人们最为关心的是,换了头之后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有意思的是,如今移植器官或者肢体没人有意见,为何偏偏“换头”会让很多人接受不了?
▲电影《刑房》剧照
罗伯特·罗德里格斯的电影《刑房》中的女主人公因为遭到丧尸的袭击而失去了右腿。男友在她的残肢上装上了机关枪,把她改造成了一位异常骁勇的超级女英雄。尽管她在电影中的形象颇为奇特,但她还是她,没人质疑她到底是机关枪还是人。
▲《风云雄霸天下》中,步惊云换了手后功力大增
在武侠世界中,缺胳膊断腿的大侠也是屡见不鲜。比如说我们熟悉的神雕大侠,缺不缺手他都是杨过。在《风云雄霸天下》中,于岳将自己的麒麟臂赠予步惊云,并使后者功力大增。尽管我们没法知道古代手臂移植的技术为何如此完美,不过步惊云当然还是步惊云,换什么手看来根本不算事儿。
▲就算只剩个头,人们还是承认他是墨菲
不过,脑袋的地位就重要得多了。头在人在,看上去这很有说服力。在《机械战警》中,充满正义感的警官墨菲遭仇家暗算,凄惨到整个身体都没了。多亏了高科技的帮忙,我们的英雄才能以机械警察的姿态重出江湖。虽然妻子和孩子一度怀疑他成了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但最终大家还是承认,机械战警就是墨菲。当然这还是得益于,墨菲的脑袋还在。
▲普特南的“缸中之脑”假想: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为什么头对于人类个体而言如此不可或缺?这可不仅是因为没了头,人就没法活。最近的换头术已经证明了,人即使暂时没了脑袋,还是有可能存活一段时间。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大家普遍认为人类的思维离不开脑袋。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普特南的“缸中之脑”实际上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而较之于体貌特征,我们更容易通过一个人的思想看出他的独特性来。双胞胎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仍是不同的个体,不是吗?
问题在于,人的思维能力真的只和大脑有关系吗?
▲韩剧《夏日香气》里的女主人公移植了男主人公前女友的心脏,
所以爱上了他,这在许多电影、小说中是个常见的设定
在韩剧《夏日香气》中,男主人公痛失爱人,万念俱灰之下出国留学。女主人公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我们都猜得到,心脏就是男主人公未婚妻的,而他们俩人必然相爱了。值得玩味的是,男主人公之所以为女主人公所吸引,就是因为从她身上可以看到从前未婚妻的影子。这当然只是爱情片中较为俗套的桥段,却也暗示了一种可能性,心脏是否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思维?
▲布尔加科夫的《狗心》叙述了一只狗因为移植了人的脑垂体而变成人的荒诞故事
在布尔加科夫的小说《狗心》中,外科医生救回了濒死的流浪狗,并将一个流氓的脑垂体移植到狗头中。这条野狗虽然进化成人,但粗俗的举止仍带着狗的野性,说话的声音还像是狗叫,连上厕所也不知教了它多少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条狗(人?)还悄悄记下了医生的言论,准备向当局告发。狗心代表着动物习性,人脑则保存着流氓气质,两者共同发挥作用,才让其变得如此不堪。
行文至此,倒要替那位俄罗斯男子捏把汗。换头术即便成功,他的头和心脏,谁说了算?事实上,虽然如今的科技无比昌明,但当我们剖开人类的大脑时,也从来没有发现过思想的物质形态。人类的思想是如何产生的?这是科学还无法回答的问题。
事情还没有完。我们中学时都遇到过这样一道思考题:割下来的手还算不算人手?答案是不算。为啥?按照黑格尔的说法,人的手体现了个体性和整体性的辩证统一。手一旦被割下,也就成为了独立的手,和原来的身体半点关系都没有了。照这么说,将来自不同身体的部分拼接起来,诞生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弗兰肯斯坦想要创造新生命,却制造出了科学怪人
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说的就是这个事。弗兰肯斯坦用尸体的零部件拼凑其一个巨大的科学怪人。未曾想,科学怪人虽形似人但终究不是人。弗兰肯斯坦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为科学怪人所害,使他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在玛丽雪莱看来,科学怪人的身体虽然看上去与人类别无二致,但缺少了灵魂。
但为什么玛丽雪莱会这么想呢?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如今很多人都接受过器官移植。他们有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呢?似乎并没有听说过接受移植的病人精神分裂的案例。实际上,玛丽雪莱的想法更大程度上还是源于对于科学的担忧。
▲《终结者》提醒我们科学的力量如果不受控制会毁灭人类自身
人类与科技进步间的冲突几乎是所有科幻文学的母题。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坚决认为如果人类不能太过依赖科技的力量,这会给自身的生存带来灾难。比如说《终结者》里的人类创造出了天网,捣鼓半天却整出了世界末日。另一派则认为,科学可以帮助人类不断进步,创造出一片新天地。刘慈欣就觉得,当下的科学技术其实一点也不先进。人们该做的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加快科学研究的脚步。不然,我们就会像《三体》里的地球一样在强大的外星文明面前成为待宰的羔羊。
谁说得更有道理呢?这在换头术事件中就很难说清。对于接受手术的俄罗斯男子而言,想要改善生活质量的要求无可厚非。既然在科学上有可能,为什么不尝试呢?反过来说,我们会不会就此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科学怪人”?谁晓得呢?
▲《深海长眠》中对于生命自由的讨论引人深思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俄罗斯男子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人类拥有自主选择的能力。动物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生存,而人类追求的不仅是简简单单的活着,更是有尊严、有质量的生活。电影《深海长眠》中,原本英俊潇洒的主人公雷蒙遭遇意外而全身瘫痪,多年来的痛苦使他完全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他希望能安乐死,却被法庭剥夺了死亡的权利,他再也等不及这无止境的宣判了。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喝了掺有氢化钾的水。对着镜头说了最后的话,“尊严是什么?如果不是有价值的生命,我宁愿至少死得有尊严。”
人们将死亡抱在怀中,更能看清生命的光辉。换头术,正是人类对生命意义的又一次诘问。
*本文系文汇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