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右一)和同事们又要出发了。任新摄
王鑫又出发了,这个医生已习惯了随时出发,走在取肝的路上。
王鑫所在的上海仁济医院肝脏外科已是中国肝移植重镇之一,国际器官协会主席弗朗西斯?德莫尼克说,“仁济肝移植项目是中国乃至全球最出色的之一”。在这里,除了开展亲属间活体肝移植,更多患者要借助器官捐献重获新生。当外界总在描述肝移植领衔者夏强教授“勇闯手术禁区”“技术领先世界”等等时,很少想到一枚肝脏从捐献者身上摘下、再种到患者身上的交替过程,亦充满着惊心动魄。王鑫就是这个过程的关键人,“器官快递员”一干就是风雨10年。
“正当年”的医生取消所有海外会议
王鑫是仁济医院肝脏外科的医生,1974年出生的东北人,正值从医黄金期,可从2015年起,他取消了所有国外学术会议,包括美国的移植大会———该领域的权威大会。“我来回一次至少24小时,这期间万一有肝源,可以救几条命了。”王鑫是医生,却又不是普通的医生,他承担着科室里特殊的角色:取肝人。
“昨天,又有一个病人死了。”“昨天,还有一个病人,因为没肝,回家了。”王鑫看着病房出入院记录,这里住着不少严重的肝衰患者。回家,对这类急需肝移植的病人来说,意味着“等死”,尽管医生们都不愿吐出这残忍的两个字。
为了给这些患者延续生命的机会,王鑫“满世界飞”,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他不在医院上班,而是联系匹配肝源、取肝。
2015年1月1日起,我国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作为移植供体来源,公民逝世后自愿器官捐献将成为器官移植使用的唯一渠道。与之配套,2014年下半年,中国医院协会器官获取组织联盟(OPO联盟)成立,所有器官都须经过这个机制实现捐献。
OPO协调标志着我国器官捐献正建立起公平、公正的分配体系和操作规范,但相比以往,医院获得器官时间的不确定性也更大了。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匹配到你,一旦有潜在的捐献者的消息,半夜里知道,半夜就买机票飞去取。”王鑫是“空中飞人”,一年飞20多万公里,硬是飞出了3家航空公司的金卡。
整个2015年,仁济医院开展了411例肝移植,约50%是小儿亲属间活体肝移植,剩下的200多例就是通过OPO协调到的肝源。这里面,本地匹配到的几率很有限,大部分需要王鑫去往各地取器官。一年365天,200多个肝,意味着王鑫每隔几天就要外出取肝。曾经有整整一个月他没回家,也没在医院,就是在取肝路上———把肝送回仁济医院,不带喘息地再出发,去另一个地方拿肝。
“为了救人,我样样都干过”
王鑫最近一趟外出取肝,是去江西。清晨5点从上海出发,拿到肝脏,赶最近一趟车返沪。朝发夕至,一台通宵肝移植手术就等着他手上的肝源。
肝移植秉持“黄金12小时”原则,即肝脏从摘下到重新种上要控制在12小时内。即便如此,王鑫还希望自己快些、再快些。
“我早回来哪怕1个小时,肝源质量是不是更好些?”王鑫说,他是整个手术的“开动机关”,希望尽可能让兄弟们在白天做手术。但更多时候,肝脏手术得在后半夜进行,取肝回来就是深夜,就需要医生夜以继日地上手术台。
每次只要王鑫出发,大家知道又有供肝了,择期手术停下,排上肝移植手术。科室有句顺口溜:“王鑫起飞,上麻醉”“王鑫落地,就开腹”。
王鑫有次去东北取肝,飞机起飞,在空中盘旋了两小时最后又返回了上海的机场。这怎么办?一台肝移植手术在仁济医院已经开动,东北也启动了获取肝脏的手术,肝脏是有“存活”时间的,等不起。
“每个器官都是很珍贵的,因此一定要千方百计及时获取。”王鑫说得实在。那次,他打了一圈电话,最后就近托一个医生到当地协助取肝,再由东北飞上海送肝。他们管这叫“曲线救国”。
目前,取器官者搭乘的是民航,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航班延误、取消。对送器官的医生来说,这意味着一条生命可能就此“永远延误”,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
“为救人,我样样都干过。”王鑫说。他的手机装着各种航班查询软件。从2006年起外出取肝,10年来,他没因为高铁、飞机延误影响过一次肝移植手术。
飞机延误,他就从别人手里买能马上走的机票,1000元的机票,他出2000元买。这钱就由科室兄弟们分摊。
上海有年下大雪,眼看距航站楼还有2公里,高架全线拥堵。弃车,王鑫和同事4个人,每人都背着20公斤的装备,愣是冒雪跑了2公里。
跑进机场,航班全部延误,赶快跟当地医院联系。手机打不通,因为机场里所有的人都在打电话,王鑫又呼哧呼哧地跑到机场外,分别联系上海医院和当地医院摘器官、种器官手术时间。
“就这样,我也没有影响到取供肝。”王鑫说。
不浪费一个肝源,对得起那些伟大的捐献者
不干王鑫这份工作,真的很难体会器官的珍贵。上海有家医院曾有个病例,经历36个小时的挣扎,患者最终脑死亡,家属同意捐献器官。为了保证肝脏“存活”,仁济医院OPO陈小松副主任医师一路捏着“皮球”,以保证脑死亡患者的呼吸,可就在去仁济医院的路上,患者心脏停止了跳动。最终没能完成捐献。
“我多远的距离都给拿回来了,这家医院距离仁济医院才多远呀。”那一刻的王鑫,七尺男儿几要落泪,难掩失落。
生命充满变数,也因此,每一枚供肝都很珍贵,来之不易。
王鑫说,现在通过OPO协调,捐献器官的人都是有信仰的人,他们认为把自己的器官种在别人身上,是生命的延续,所以,一定要对得起器官捐献者。
王鑫去取器官,总要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一群医生要对遗体捐献者鞠躬,他说,这是真正的“大爱无疆,生命永续”。
也正因如此,王鑫身上背负着双重压力,取器官中出现任何纰漏,第一对不起捐献者,第二对不起等待器官的患者。
“好几台手术的启动都在等我。”王鑫说。常人难以想象,这个正值壮年的医生,心脏24小时早搏1万多次,常常吃着饭,拿着行李说走就走了,人高度亢奋。
“干我们这份工作,到哪里都能睡着,拿个硬纸板铺在地上就睡了。”王鑫搭乘火车,有一半时间是站回来,或一路坐着取器官的冰箱回来。飞机延误再买火车票,基本就是无座票。
“如果把这些事只当工作来做,是做不好的,当成事业,才有可能做好。”仁济医院肝脏外科夏强教授说,这工作得由有理想、有梦想的人去做,否则坚持不了。
这些年,普通民众对器官捐献的态度已经在改变。但从满足器官移植的需求上来说,器官捐献还是不够的,这一点不只是中国,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包括捐献比例最高的西班牙,都是如此。据国家卫生计生委统计,我国每年约有30万人需要器官移植,只有约1万人能够真正完成移植,而器官捐献不足是主要原因之一。
“我的工作就是竭尽全力,不让一个肝源浪费掉,因为它们太珍贵了。”王鑫说。
文汇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