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鸿
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日前正式公布《关于下达2016年动态调整撤销和增列的学位授权点名单的通知》,全国共有25个省份的175所高校撤销576个学位点,包括大量博士学位授权点,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事实上,高校学位点动态调整堪称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标志性事件,其背后的多重博弈,充分体现了高等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步履艰难。
学位点动态调整长期处于博弈困境的状态
以质量为导向的学位点动态调整是国家意志,这也是符合国际惯例的做法。在国际上,一个学位授予点本质上就是一个硕士、博士研究生培养项目(Program)。这些培养项目自然是动态调整的,如果招生、就业不理想,自然就会被淘汰掉。
相比之下,中国的博士、硕士学位点富含了更多的组织含义。从组织形态上来看,学位授权点包括了学科带头人、学科师资梯队、研究生、科研平台、科研项目、科研成果等等,体现了一种高度组织化的特征。每一个高度组织化的学位授权点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正是由于这种高度的组织化,导致中国高校的学位授权点体现出了“固化”的特点,即高校自身很难根据人才市场和学术研究的动态变化来及时对学位授权点做出调整。
比如,有的学位授权点发展态势不理想,却因为学位点学术人员的防卫心理而拒绝调整。因为,一个学位点的存在,往往会成为学校资源配置的一个基本单位。一旦这个学位点失去了,原有的学术人员就会面临“寄人篱下”,甚至“走投无路”的困境,所以弱势学位点的学术人员往往对此忧心忡忡。从学校的角度而言,要想调整一个学位点,就意味着要跟一个利益共同体进行博弈。
学位点的动态调整一直以来都显得非常困难。一旦学位授权点固化,就会出现研究生人才培养质量下滑、学位点却依然苟延残喘的现状。这一方面导致了学校办学资源的稀释,也导致了研究生人才培养质量难以得到有效控制。
调整博弈:拿到多年想为而不能为的“尚方宝剑”
所以,学位点的调整不仅仅是高校自身改革的一部分,更加是我国高等教育综合改革的重要一环,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共同推进学位授权点资源优化配置的重要步骤。
对高校而言,这也是更好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学位点不断生长,再通过高校合并等途径,学位点数量往往相当众多。就像一颗大树自由生长到一定程度,需要对枝枝蔓蔓进行修剪才有助于其进一步成长一样,学位点调整是高校依托学位点动态调整政策,主动对自身进行学科结构进行优化的重要契机。
早在2014年1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了 《关于开展博士、硕士学位授权学科和专业学位授权类别动态调整试点工作的意见》,《意见》 指出,要限制增列当前培养规模偏大、学生就业困难的学科为学位授权点。它就已经为此后较大规模的学位点动态调整埋下了伏笔。2015年11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又发文,决定从今年起将“动态调整”的实施范围由此前的“试点”扩大到全国。通过这种动态调整的政策,辅助重点学科建设政策和学位授权点评估政策,赋予了高校进行学位点动态调整的“尚方宝剑”。如此一来,一些发展状态不理想的如果学位点拒绝调整,一旦在学科评估中结果不理想,就会面临被动被调的窘境,主动调整或许还可以重组进一个稍微理想的学科,被动调整则将彻底失去进退的主动性。
因此,本轮较大规模的学位点动态调整本质上是国家的学位点调整政策、学位点评估政策和“一流大学、一流学科”投入政策相互配合,共同打出的强力“组合拳”。这套“组合拳”将原有的博弈困境彻底打破。学位点的动态调整,有助于高校将根据自己的历史传统、培养定位、办学特色和发展方向,优化学科布局,发展有竞争力的学科体系,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
从被动“扛”到主动“调”
在新的博弈逻辑下,学院和学科过去“被动扛”、“拒绝调”的态度也只能发生根本改变。弱势学科如果不能顺应国家导向和学校政策,继续“扛”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动性的面临彻底淘汰。这些学位点的原来思路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学位点,即便再弱势也能多少吸纳到一点学校层面的资源。即便有的重点大学的弱势学科在211和985的三期建设中没有拿到过学校一分钱的学位点建设经费,最最基本的运行费总是能够保证的,总还期望着在其他学科被“喂饱”后,总有一天能轮到自己。现在的预期彻底改变了,从学校层面获得后续投入已经成为不可能,学位点内部的学者也由于担忧自己的前途而转投本校的其他学科,或者“跳槽”到兄弟高校的相关学科。
院系是学校的二级学术组织,在学位点建设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如果一个学院有多个学位授权点,对于这个学院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内部进行资源重组。将少量相关弱势学科的学者归并到强势学科,可能可以在学位点评估的某一个指标上有所改进,并且从此再也不会面对学校层面“调整、调整、调整”的“紧箍咒”。因此,这部分院系就成为了配合和推动学位点动态调整的关键力量。如果一个院系建设一个学位点或者多个院系共享一个学位授权点,它们万万也不能接受被调整的厄运。多数高校自然也会在本轮调整中给这部分学科以喘息之机,期望他们在未来的发展中能够进一步把握机遇。但是从国际上看,顶尖高校的二级学院数量一般在6-14个,这样的管理幅度是适中的。面向长远,将更多的学位点纳入大学院内部进行管理或将成为高校未来的改革趋势。
学位点动态调整过程中的功利性“错杀”
本轮学位点动态调整有着良好政策设计,也通过学位点投入政策和学位点评估政策打出了漂亮的“组合拳”。但应该看到,其中也不排除部分高校出于一定的功利性目的,只保留强势学科,借机清除弱势学科的做法。其实,有些弱势学科恰恰是高校学科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人才培养所必备的基础性学科。功利性“错杀”,可能会导致人才培养的结构性问题。而这种“错杀”的决策者恰恰是优势学科在学校决策层的代表,这是部分高校需要去反思的。
美国康奈尔大学提出过一个办学理想,即任何一名学生在这里都可以学到他想学的专业。康奈尔特别强调的一个因素就是常规课程的深度和广度,这其实是个很大的理想,体现了大学(University) 追求理解整个宇宙(Universe) 一切现象的追求。如果一所大学的学科覆盖面不够宽,就很难完成这样的抱负。从这个角度讲,功利性的学位点“错杀”是非常短视的。为什么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在ESI(基本科学指标)22个领域能够实现全覆盖,并且每一个领域里都能够排到世界前列? 如果缺少了一些主干性的学科,还可能实现覆盖吗?
当然,一所大学的发展需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不为的领域更加应该放在二级的细分领域,在学科大类上还是应该具备较强的覆盖面。只有这样才能成其为综合性、研究型的大学。比如哈佛大学、剑桥大学、东京大学等知名高校,在很多的学科小类上是不覆盖的,或者只在某个历史时期是覆盖的,这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但是他在基本科学指标的22个一级学科领域一直都能够做到名列前茅。每一所学校都有自己的主干学科和支撑学科,也都有自己的基础性学科和应用性学科,主干与支撑,基础和应用之间应当形成交错融合、互为表里、相互支撑的生态关系,而不应该成为生死存亡的竞争关系,甚至是斗争关系。
我国自从1981年建立学位制度以来,研究生教育经过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进入2000年以来,研究生教育的规模不断扩大,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学位授予国。近几年来,在国家的质量导向下,研究生学位教育正处于由外延式发展向内涵式发展的转型阶段。在今后的一段时期内,学位点动态调整仍将是推动研究生教育适应经济社会发展需求,提高研究生培养质量,引导各研究生培养单位强化办学特色的重要政策工具。
(作者为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讲师、管理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