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个湿漉漉的清晨,空气中还留着刚下过雨的冷冽,记者推开了位于复兴中路上的著名作曲家朱践耳的家门。
穿戴整齐的先生坐在书桌前,低头认真地在读《文汇报》,并不时拿出笔来在报纸上写写划划。年届95岁高龄的朱老精神矍铄、笑意盈盈,“要说这两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交响大合唱《英雄的诗篇》 又重回舞台”。
近两年,朱践耳的多部作品在上交重演。《纳西一奇》《第二交响曲》《英雄的诗篇》《黔岭素描》《天乐》……今年,创作于十几年前的《天地人和》也要复排了。看到中国作品越来越受到重视,朱老很高兴。
艰苦卓绝的创作人生
作为当代中国最有名也最活跃的作曲家之一,朱践耳的创作道路并不一帆风顺,充满了艰辛,甚至遭受过严重的打击。
《纳西一奇》,这部今天听起来特别丰富多元的作品,在当年的研讨会上却被认为太“怪”。朱践耳却说:“不急着改,等我回到昆明、回到纳西、回到丽江,在群众中演了再说。”到了当地,民间作曲家们听了以后欣喜不已,说这些曲调我们天天听,就是不知道怎么用,“这是我们纳西族自己的交响乐”,获得这样的反馈后,朱践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1995年,他带着10个月内创作的4部交响乐作品从美国回到上海,参加了当时的“上海之春”音乐会。谁曾想,这些融合世界前沿技法的中国作品,引发了中国交响乐界一场激烈的思想交锋。甚至有声音尖锐质疑:这能算是交响作品吗?“探索总是有代价的。”朱践耳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探索就必然代表“发展方向”,但当时一些激烈的舆论还是影响到他,“谱子写不下去了”。
当时上交爱乐者协会会定期给朱践耳开研讨会,会上乐迷们说的每一句话朱践耳都会仔细记下来,反复咀嚼,“上海听众的水平很高”,朱践耳说,他们提的意见往往切中要害,让他受益良多。
也正是在这批乐迷的力挺下,朱践耳最终从那次事件中振作起来,继续他的创作道路。
历史没有忘记,从当年打破对“无标题音乐”的禁锢,从桑桐吸收现代手法的创作实践,到80年代郭文景、瞿小松等“崛起的一代”对音乐界的冲击,以及罗忠镕等老作曲家对12音体系的运用,再到朱践耳《纳西一奇》的大胆尝试,中国交响乐在不断地探索和论争中实现了艺术嬗变。
认真对待每一个符头
采访中,朱践耳先生一次次提到爱乐者协会对他“无声的关爱”。“中国作品刚刚起步,要赶超国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这种环境下,我们需要‘爱乐者’,希望所有中国作曲工作者都能得到善待。”
但是另一句话也被朱老反复提起:现在的青年作曲家,要静下心来下苦功啊。当年他花十年功夫写出 《第一交响曲》,现在会这般心无旁骛搞创作的人,试问还有几个?即使现在,朱老听完音乐会后也依然会做练习。
朱践耳的手稿端正精准是圈里出名的。夫人舒群劝他,“不要花那么多时间写谱子”,但每次,都被朱老反驳:“先生教的:每个符头、每根线都要对齐,连在哪里翻谱都要算好,方便指挥、演奏员阅读。”
记者看到,在《朱践耳作品集》其中一页上,朱老体贴地用小字标注着中英文弓法:“在马后敲奏四根弦,下、上弓,一个来回。”
到民间去寻找真正的音乐
曾有人评价朱践耳的作品:结合外国技巧和中国民族性,没有任何流派的痕迹,自成一派。在朱践耳看来,这是因为他无时无刻想着:要到民间去。“传统的东西不能反映现代生活,现代的东西要拿到生活里去核对、分辨,才会知道哪些是中的、哪些是西的。”
“多调性不是外国人先发明的,我们早有了”,在贵州山区,50个芦笙队就有50个调,大家你争我赶哪怕高出半个音阶,谁都想从乐队里跳出来,热闹的场景、丰富的旋律,当场就感动了朱老,“这才是现代的交响乐”。为写《纳西一奇》,朱践耳跑到山区和纳西族一起生活。晚上看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明年,趁还跑得动,想去西藏、去云南。”朱老说,民间有太多丰富的音乐元素等待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