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锋和味芳的一生,变成了纪录片里的爱情,正在中国上百座城市的影院放映。图为《我只认识你》剧照。
上海,中国最早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中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
早在1979年,上海60周岁及以上老人占户籍人口的比例就超过10%,达到老龄社会标准。
2015年底上海的老年人口首次突破30%,远超国内任何一座城市———同一年北京的数据是23.4%,广州的数据是17.27%。在中国的特大城市中,上海“老”得遥遥领先。截至去年12月31日,上海共有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457.79万,占总人口的31.6%。每年20多万老年人口增量,将成为上海今后几年的常态。
人口老龄化进程与这座城市的经济转型升级、社会结构调整和深度城市化齐头并进、互相交织,规模庞大的老年群体将成为上海城市发展的重要影响因子,对经济发展、公共服务、劳动力结构等产生深远影响。
深度老龄化意味着什么?它将怎样改变我们? 今天起,我们开设“大城养老”专栏,立足老龄化视角,观察上海,讲述大城故事。
——— 编者
■本报记者 钱蓓
味芳等到树锋的时候已经42岁。1970年,树锋横穿过前半生的周折顿挫,牵着味芳的手安顿下来。
几十年以后,他说:“味芳啊味芳,你跟我一世就要跟到底,我怎样你就怎样。”味芳走上前,低头:“你讲什么呢。”
不知道她是难为情,还是没听懂———此刻,她是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意识失焦。
味芳依然眼眸清亮,说家常的时候轻捶树锋的肩膀,笑得像个小女孩。其实,她不记得他的名字———过往生命的记忆无情坍缩,不知所踪。
树锋和味芳的一生,变成了纪录片里的爱情,正在中国上百座城市的影厅播放。电影的名字叫《我只认识你》———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沿着疾病的发展线踽踽前行,或早或晚,都要走到“我只认识你”这一步。
它是对岁月的一次致敬,也是对爱情的一次白描——
可能改变纪录片的命运,也许还会改变阿尔茨海默症
上海方言轻柔絮叨,树锋和味芳的日常缓慢而有趣。作家毛尖说:“第一次,面对令人绝望的可怕病症,剧场里不断爆发出自然的笑声。八十多岁的味芳回到人之初,说话做事既带着过往岁月的尊严,又重拾了烂漫和天真,日常生活如此抒情又如此沉重,老上海话这么好听又这么惆怅。这部纪录片是对岁月的一次致敬,也是对爱情的一次白描。”
在众筹点映平台“大象点映”,《我只认识你》找到很多观众。众筹点映创造了新的电影放映模式,想看电影的人在线上平台发起点映,召集一定数量的观众AA制购票,人数达标就可在影院观影。这是纪录片和文艺片的机会。
11月11日起,《我只认识你》在全国上百座城市完成了百场首映礼,此后上百位发起人继续发起观影活动。
在上海,发起人阴风子无意间联系上了味芳多年前的学生———味芳曾是一名教师,她失去几乎所有记忆之时,仍近乎本能地反复介绍自己是“卢湾区教育学院院长”———54年前她教过的18名学生在电影院奇妙重聚,树锋听说后打趣:“看来她教书教得不错嘛,学生还惦记着。”
在武汉,社工冯其琦和朋友们连续发起三场点映,“我想到了我的外公外婆,有一次,外公为了给外婆买吃的,走着走着忘了回家的路,家人四处寻找,几天后我姨妈在救助站找到了他。外公去世后留下外婆一人,子女们很孝顺外婆,但她依然念着老伴。”冯其琦是认知症患者的家属,参与了认知症项目,她才意识到自己属于认知症高危人群,“认知症会受遗传和基因影响,看到他们,仿佛看见未来的自己。”
北京、广州、武汉、成都、深圳、杭州、南京、郑州……“大象点映”希望这部片子完成1000场点映,预期票房约200万元。数字远不能与商业片票房相提并论,但足够改变纪录片的命运。
也许,还会改变阿尔茨海默症。
上海有超过30万认知症患者,他们的生活取决于家人能付出多久的温柔——
一场平行志愿行动“记忆2030”正试图搭建互助平台
阿尔茨海默症是隐身的巨兽,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悄无声息地吞噬患者和家属。阿尔茨海默症是认知症最主要的诱因。据测算,中国有超过1000万认知症患者,平均每分钟增加1.6个新病例。上海的患者超过30万,约占60岁以上老人数量的7%。
看数字,树锋和味芳不孤单。现实是,医院确诊之后,他们所能获得的专业救济和社会支持少之又少。即便在上海,想找一所具备认知症服务能力的养老机构也不容易。此时此刻,树锋还在独自照顾智力水平不到一岁、生活几乎无法自理的味芳。
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是不可能治愈和逆转的疾病,医学突破的道路既阻且长,社会救济的供给也存在巨大空白。如果没有树锋十年间温柔的坚持,味芳如今的状况不可想象。但树锋不应该孤身负重前行,味芳不应该贴着“老年痴呆”的标签,被漠然、不解和歧视包围。
《我只认识你》的观影行动是独特的,它带动了一场平行的志愿行动———“记忆2030”。纪录片的制片团队与来自上海、南京的多家社会组织合作,发起针对认知症的社会倡议,邀请全国范围内的认知症相关机构共搭互助平台,分享专业资源,提高中国认知症预防、诊治、照护、服务的水平。
今年重阳节,《我只认识你》首次在全国公开放映,树锋和味芳也坐进了上海影城的观众席。电影结束,1000多名观众起立为他们鼓掌。味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睡了一整场电影,被树锋搀起来,笑眯眯跟着大家鼓掌。
有时,等味芳睡下以后,树锋会翻出片子再看一遍。
想想那个场景,何止是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