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豚重,重在它再次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将人们逼到“我与世界”的复杂思考之中
在九江,农业局副局长刘礼强说他小时就住长江边,江豚是到访的常客;到鄱阳湖,当地人自豪地说:一半江豚在我们这!船到安徽,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又是绕不过去的一站。
真可谓爱心接力,却又恰恰说明了目前江豚的处境。据最新普查结果,长江流域有江豚1012头,大幅下降趋势得到遏制,但其极度濒危状况没有改变。曾经,人们用“恒河沙数”言事物数量之多,有一天,“江上来豚”会不会也被收进字典,用来形容世所未见?没有人希望如此。一整条长江,依然需要为这1000多头“微笑天使”捏把汗。江风吹,江豚重!
江豚总是在风起的清晨与傍晚跃起呼吸新鲜空气,露出它的标志性微笑,但江豚保护史上有两张照片却以眼泪闻名:《江豚的眼泪》与《痛别江豚》。两张照片的作者都是高宝燕,一位江豚保护“偏执狂”。20年对江豚紧追不放,她拍下了江豚流泪,也拍下了科研人员在江豚病逝后落下的伤心泪。两滴泪,滚烫如夏日江水,勾连了情感与理智:为什么要保护江豚?如何保护好江豚?还要避免些什么?
江豚重,重在情义。宋代诗人孔武仲《江豚诗》开篇写道:“黑者江豚,白者白鬐。状异名殊,同宅大水。”不幸的是,“白者”白鳍豚多年前已被宣告功能性灭绝,江豚成了长江里硕果仅存的哺乳类动物。“哺乳类”三字,足已触动人心。水中,怎么哺乳?“怀胎11月,刚出生时母江豚得驮着幼崽一周,几个月内小江豚都躲在母亲身后,既要避免江流冲击,也要学着换气呼吸,还要学会在水中喝奶!”都昌县一位渔政人员的现场说明让在场者都揪心。水中吃奶,比羊羔跪乳难多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有什么理由不呵护?
江豚重,重在警示。尽管长得可爱的动物更容易被关注,大熊猫如此,金丝猴、白鳍豚都如此,但江豚需要被重视,并非只因可爱,更因它是长江生态的航标灯。一头江豚要能繁衍就须健硕,要健硕就得有充足食物,每天吃鱼达体重的1/10,这考验着鱼类资源的丰富程度;江豚是大型水生动物,需要大江大湖的活动空间,如果水位下降明显,生存空间就会被极大挤压。同饮一江水,岂能让江豚身处险境?长江生态一旦恶化,我们的生活也将大受影响。江豚露出微笑,长江陷入沉思。
江豚重,重在它再次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将人们逼到“我与世界”的复杂思考之中。发展与保护这个辩题,答案越发清晰:发展经济不能对资源和生态环境竭泽而渔,生态环境保护也不是要舍弃经济发展。放生也是民生。鄱阳湖休渔,渔民支持,因为开渔后鱼儿更肥了;江豚栖息地持续改善,生态效益显著提升,受益最多的一定是湖边人。正因为这样的觉悟,曾经的捕鱼者,有些洗脚上岸成了护鱼人。对生态已经碎片化的长江来说,这样的转身无法一蹴而就,但开始本身就是改变。
坐渔政船到湖口,没见到江豚,倒是遇见石钟山。苏轼写《石钟山记》意在叩问一种科学探究的认真精神。保护江豚,离不开认真精神。在鄱阳湖畔,我给高宝燕老师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她有了新的“较真”。她说:某种意义上,今天的江豚又从濒危物种成了“唐僧肉”,新成立的保护协会越来越多,有的也在以慈善之名过度消费江豚,而善款留给真科研的并不多,一旦江豚繁育无法有实质突破,社会善意可能会被提前消耗。这是肺腑之言,也是先见之明。保护江豚,并非一哄而上、各取所需的保护,更不能借保护之名牟取私利。有心保护、有序保护、有效保护,今日长江才能容得下江豚之重。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