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给李楠发短信:最近好吗?上次采访你的稿子发了,如果需要样报,给我一个地址。
他回复我一个很长的地址,山西太原娄烦县……一直到村里的地名,有沟,有崖,还有塌!
过1分钟,他又来一条短信:对了,我们这里只有邮政,快递到不了。
行,我发EMS。我说。
1,
李楠是什么人呢?他是男的,如开头所说,山西人,30多岁,麦家文学理想谷第一期的入驻写作者。最开始和他联系时,可以说顺利,也可以说有点别扭。请他发一部分作品到我的信箱,他说“不好意思,我在理想谷创作的中短篇小说还未精修,长篇还未写完,要等些日子才能看到”,又说“很抱歉,我得保证自己作品的成色”。采访前,他问:“用qq,邮件,还是电话?”尽管听出来他挺想用网络打字来代替通话,我还是建议通电话,于是他给了我一个从未有人给过我的回答:“到时候我给你打过去。”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行。到了约好的时间,下午1点钟,我坐在书桌前等啊等啊,盯着手机屏幕,琢磨着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到底有多“控”?
没过多久,李楠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说话很慢,听话更慢。什么意思?就是当他慢慢表达着的时候,我无意间说了个“对”,他会停下来,愣那么2秒钟,像是要对这个突发信息充分扫描,确定不需要做出更多的反应,才接下去说话。
李楠慢慢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来不及记。
他说自己是怎样成为麦家理想谷的入选者的——
“去年11月5号,我晚上回家,看百度新闻里麦家老师第一条就是麦家文学理想谷的消息。”后面的谈话里,李楠总能把日子和数字记得很精确。他那时在北京打工,晚上回家指的是回宿舍。据他说,自从麦家获得茅盾文学奖后,他就一直关注麦家的新闻,特别是有一次看到麦家在采访中透露想办个书店的打算,他放在了心上。“我又看了麦家老师的微博、微访谈,我就确定要申请,要准备这个事。”
李楠准备这个事的方式,首先是辞职。11月15日,他从北京回到山西老家,专心打磨自己长篇小说的草稿。这篇小说名叫《打灯笼的人》,写了好多年。“打灯笼的人,是一种意象,故事背景是现代乡土中国,人像水一样的流动。”他希望这小说能被麦家看上,花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写了第二稿。
他谈自己为什么愿意花那么大功夫准备2个月的“在别处写作”。“我一直缺乏安心创作的环境,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把写作计划付者纸上是个特别重要的事。在北京,时间是散的,搜集资料也是散漫的,我需要像一个专业作家那样去写作,有那种压力和动力。”
2012年到2013年,麦家理想谷成为李楠个人生活的重要关键词。周围的人都反对他写作。“90%以上的人都不支持我走文学的路,不务正业嘛。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想别的东西都没有用。在我的故乡,黄土地的思维就是吃饱穿暖,攒钱,娶老婆,离人的原始状态非常近。”
我问他平时能和谁串个门,谈谈文学。
他想了想,说:“一个都没有。”
“你从杭州回来之后呢?能和谁说说在那里发生的事,见到的人?”
“除了我的父母,没有人对我在杭州的2个月有任何兴趣。父母关心的也不是文学的事,他们对文学不懂,他们关心的是生活本身。”
李楠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补充说:“在我的故乡,这方圆百里内,可能连一个写作的都没有,或者死了,或者疯了,或者是想都不敢想。”
2,
今年5月28日,李楠离开山西,南下来到杭州,他一直找寻到富阳与杭州交界的上林湖畔、五韵峰下,那个座落在私家别墅之间的2号会所,麦家文学理想谷所在地,在强烈的好奇中,他围着这栋装修中的两层楼西洋式建筑转了几圈。
此后,李楠并没有离开杭州。据他的讲述,他在杭州住下了,一边打工一边继续打磨小说,2个月后方才寄出稿件,正式应征。这样算起来,从去年11月辞职到今年7月投稿,李楠花了9个月时间烧一块砖,敲开这扇门。
通知是9月5日中午到达的,麦家文学理想谷的工作人员问李楠有没有时间过来。下午,李楠就出现在了小区里。“黄昏,我坐在椅子上,想到,和我一起写的那些朋友,高中同学,北京打工的工友……我一个一个想他们,如果他们坚持 下来,也许也能有这么个机会……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李楠正式入住。曾经有位同行写了这样一个细节:站在房门口,李楠第一次学会了使用房卡。以前,他住的地方的门锁都是用钥匙捅开,或者用手拧开的。
2个月时间里,他只出过两次小区,都是去高桥镇。9月13号下午,去理发,是第一次。10月21日下午去给电脑重装系统,是第二次。
电脑是经常掉链子的小伙伴。“我的电脑不太好用,每天只能用半天,”李楠字斟句酌地对我说,好像要避免对自己赖以写作的这台机器有什么不尊敬 ,“所以我每写2个小时,就要让它休息一下,我下楼去读一会儿书。”在楼下这个200平米的图书馆里陈列着麦家耗资数十万元购入的1万多册中外人文社科图书。进驻之前,李楠自己开了一张书单。最后离开时,他读了47本书。
与李楠形成鲜明对比,另一位入驻者,天性活泼的海归女大学生杨怡就闲不住,经常自驾到外面的星巴克里写作。之前的采访里,杨怡告诉我,李楠特别能够静得下来,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此外,他说过的一句话让她想到就有点害怕——“李楠说,写作特别容易掉头发!”
隔着电话,我看不见李楠的头发有多少。曾看过一张照片,印象中肯定不是秃顶,他穿一件海魂衫式的细蓝条纹T恤,向着亮的地方微笑。
小区保安经常在傍晚看到这么一个人从花园深处冒出来,沿着大路的弧度慢慢散步,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再慢慢走回去。有时,会停下来,和他们聊会儿天。李楠觉得自己和保安更能聊得来。在对生活的看法上他们也许更接近。曾经有位物理老师在图书馆里十分关心地问李楠:你能坐得住吗?李楠说这样的问题他就回答不了。“写作者当然首先要能坐得住 ,这和一个厨子会做饭,一个士兵会打枪一样,没什么神秘的。”
3,
2个月时间里,李楠完成了《打灯笼的人》的第三稿。整个小说25万字。他本来只想写15万字,最后严重超标。
“带去的时候是个现实主义的东西,在那儿写作之后,结尾有超现实主义的东西在了,好像得到了什么灵感似的,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人生观、世界观来呈现生命的体验。”
此外还写了4个中短篇。这个数字写在稿子里发出来后,微博上有朋友有些嘲讽,也有些不信。我曾问他,有没有尽全力。他回答说:“麦家老师说要好好写,要对得起你在这里的时间,我自我感觉做到了百分之两百。”
在驻期即将结束之际,李楠有了藏不住的心事:不想走。他去跟工作人员谈谈——能否延期?能否多续住1个月?考虑再三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我多住1个月也好,2个月也好,都可能使理想谷错失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社会上像我这样热爱文学又没有写作环境的人还很多,我应该把帮助的机会让给更多的人。” 后来再也不提了。
李楠向我提到,散布在全国各地,还有一些机构,一些旅馆,愿意提供或半个月或1个月的低价/免费食宿给青年艺术家。但无论是论环境(光是那1万多本书!)还是论机构的知名度、影响力、号召力,都不可能与麦家文学理想谷相比。当然,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4,
11月,李楠离开杭州,回到山西老家。“我去杭州是奔梦想去的,回来想的现实的东西就比较多了,要担起现实的责任了。”
他说:“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