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民宿成为一个越来越热的名词,也就是最近这几年。不同于原生态的农家乐或千店一面的连锁酒店,与当地人文特色相结合、又有独特设计感的 民宿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文化符号,它代表了当代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也是一种独特生活美学的展现,呼应了都市人对于慢生活的追求。在今天这篇文章中,作者深入采访多家民宿和多位业内人士,以独特的视角全方位展现民宿在当下的多元样态。
你出发了,从城里出发。你出发去寻找某样东西,或许你什么都不打算寻找,仅仅是跟随着人流。似乎,全城的人都出发了。
你也许开着自己的小轿车,穿着NAUTICA或COLUMBIA的冲锋衣,脚上蹬着打着勾的NIKE或者ASICS Kayano。即使大牌子都没有,至少你的脚上要穿上板式模样鞋子,或者是一双小白鞋,它们有大小牌子,不贵却是一鞋风行。要出城,你却不怕脏。
冬日的阳光想必比春日的阳光更为人所歌颂,打在身上,乍寒还暖。
我也出发了,准确说,又双叒叕地出发了。
我住在上海曾经的“下只角”杨浦区,不过,地理位置上,在内环。所以,我是从上海的心脏出发。
我不是向西转,我向东转,经地铁,从黄浦江的肚子下过江,到达了东方明珠的一边,浦东。有人告诉我,浦东的民宿正在火热推进中。而他们的“野心”也不小,要超越莫干山,成为新一代的民宿聚落。
钻进民宿,从丽江到莫干山
是的,莫干山。出城的人,你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但是他们很多人到达了莫干山,钻进那里在山脚一圈绽放的民宿。
那里不断有新的民宿出来,刷屏,或许成为网红。
2016年,当你从高速公路出口下来,进入德清县,你就可以随意拽个人问询“裸心”了,他们会告诉你裸心1.0,2.0,3.0各种版本的传说。莫干山,是人们到达德清县的最大目的地,“裸心”是莫干山最大的网红。人们大多最终无法钻进“裸心”,因为它的预订总会爆掉,而且不像一般民宿爆满后依然很热情地接待参观客。它会很严肃地告诉你,“没有预订,不准进入。”
当然,总有一间民宿你可以钻进去,莫干山山脚周围,已经有了上千家的民宿,每一家都像花儿一样。据说,有一家新近开的,创始人号称走遍了莫干山原先所有的民宿,集大成并且最为精致奢华。
大量的民宿洗浴用品配备,都是超五星的,比如科勒、杜拉维特、汉斯格雅。一些民宿的住价也是超五星的,最高的一晚五六千。
当你在莫干山夜间坐着小巴车经过,人们说,“看,那就是裸心”。隔溪水相望,山凹中零星闪亮的火光,圈起一座神秘的城堡轮廓,那是裸心的接待中心。
裸心的主人高天成,是一个南非人。他在魔幻的大都市工作,却非常思念南非的辽阔空间,他在农场长大,终日与草原为伴,与群山为伍。像多数人一样,城市生活的紧张步调、生活压力等等令他窒息。他开始往乡间寻找一个可以休憩、放松的地方。
他七次深入上海西边的腹地寻觅,有时驾车,有时骑单车。2005年,他见到了在一片竹林覆盖下的莫干山。在靠近山头,找到了一个叫三鸠坞的地方。这里坐落着一栋栋早年西方人盖的别墅,房屋结构都还完好。别墅大多都闲置着,有些看来有点破旧了。只有一小群本地人还住在这,靠制茶、种菜和竹林为生。最终,他租下了八栋没人住的农舍,改建成度假屋“裸心乡”,在2007年诞生。
“它一开,就爆掉了!”杨国亮说,他在2008年进入德清县旅游局担任副局长。当时,德清想要去抓住旅游发展的机会。彼时,周边不远的县城的乡村旅游很火爆,而德清的乡村旅游很冷清。
“我们与周边县城做过比较,发现德清只有几个传统景区,而且,我们西部大部分是饮用水源保护区,无法接待大量的游客。”那时候周边县城,吸引的是一车车大巴客,旅游客流总量很大。“我们无法走它们的道路。裸心乡的火爆,让我们开始想到了一个新的出路。”
“那时候还没有民宿的说法。我们的项目因为比较国际化,而且有些是老外租了农民的房子开办的农家乐,因此提出了‘洋家乐’的说法,并且在德清开始推动。”
“裸心乡”诞生之初,在德清并不“合规”,“它无法对标酒店的规范,但是,它在市场上是很受欢迎的,值得鼓励探索,我们有责任帮助它合规。”
德清当地人钱继良最早曾经想去丽江做类民宿的客栈。“裸心不是民宿,它是野奢型度假酒店。但是,它的国际生活理念的高度与格局,还有审美对莫干山后来的民宿影响很大。”
在莫干山附近很偏僻的一条小山村,几乎只剩下老人与狗,“跟我记忆中的家乡很像。”钱继良说。于是,2009年,他决定不去丽江,在这个小山村创建了民宿“西坡”。他认为,早期的莫干山很有思想,吸引了很多要追求完美生活的人。
“法国山居”“西坡”“后坞生活”,这些在莫干山第一波开出来的民宿,开一个火一个。
德清开始以“民宿”对裸心乡这些新住宿进行规范。“一般国外的民宿,都指在乡村,房屋主人对自己房屋进行改造而成。但是,我们发现这个不符合莫干山的实际。而且,这样,不还是回到周边县城的‘农家乐’吗? 那不是我们想要提供的服务,那样的服务也不会有这样的火爆。”
调研发现,引发莫干山火爆的群体,完全不同于周边县城游客。“他们大多在25至45岁,不一定太有钱,但是一定对品质讲究,有着新的生活旅游方式,是典型的中等收入人群。周边县城游客大多是他们的父辈,跟随大巴旅游团,到此一游。”
2014年,德清正式出台了国内第一部县级民宿地方标准,表述“本办法所称的民宿是指经营者利用农村房屋”,避开了国际上通行的“经营者利用自己房屋”的说法,并且,特地规避了房间数。
城的尽头,川沙的贡多拉
我在上海科技馆地铁站钻出来。越过开阔的世纪公园地面广场,浦东新区人民政府办公楼,一长排,高高地立在我的眼前。那一天的太阳比预报的还凶猛些,甚至些许过热。我脱下了羽绒服,搭在胳膊上。
本来,我预约了去一个地方,“谧舍橘”,因为一个新的推荐,我要先去连民村“宿予”。它们都是民宿,又是大邻居,都在川沙镇。
我听说过上海其他民宿,地点都在上海心脏的老街区,但是我没有行动过。我在锦带路上招了一辆车,向东南一路突进,转入迎春路,芳甸路,锦绣路,罗山路,进入外环高速,迎宾高速,唐黄路,南六高速,22次穿越过河面后,终于向右到达鹿吉路300号,站在了上海的东南角,再往东越,就是浦东国际机场,然后是长江入海口。
川沙,被认为是浦东的起源,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析华亭县东北境长人乡等地置上海县,今川沙镇域隶上海县。但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不是当地民宿的最大诱因。
2016年6月,浦东出台意见,明确推进民宿发展。2017年,宿予拿到了第一张民宿类别的特种行业许可证。但它不是最早在川沙启动民宿项目的。谧舍橘、馨庐之后也都拿到了民宿许可证。谧舍橘负责人说,它是最早在川沙启动的民宿。曹嫣是谧舍橘的创始人之一,她说另有一个创始人是川沙陈桥村人,工作居住都在上海市区,村里只有他的老母亲,带院子的老宅空着觉得浪费。两个创始人都有了几岁大的小孩,同时也觉得自家带小孩到村里过周末也蛮好。2015年他们开始启动了自己的民宿项目。
曹嫣不同于前一波推动民宿的建筑设计师们,她在高星酒店做了20年。她与合伙人最终首先选择了与隔壁的界龙村合作,成为村里唯一一家民宿开发机构,“他们有钱。”1994年,界龙村创建的界龙实业在上海证券所挂牌,是“中国乡村第一股”。
但,这还不是谧舍橘选址的最关键因素。界龙村的西南边上,10分钟左右车程,是一个超级国际大邻居迪士尼乐园。它通过川迪东/西/南/北河完整地包围了7平方公里。如果我不走高架,可以从下面经迪士尼大道转六奉公路,周邓公路,南六公路抵达鹿吉路300号。浦东三家民宿经营地点都在川沙,迪士尼乐园的超大客流,尤其其中的国际游人,是它们起初大的诱因。
“民宿要考虑长远生命力,就要选择更好商业回报的地区。”馨庐负责人刘国祥说。
鹿吉路300号,一座帆船外立面的单层建筑,是宿予的旅客接待中心。“酒店是向上走的,民宿是平行移动的。”宿予的市场总监陈语默说。宿予、谧舍橘以及馨庐都没有采取以往包村的民宿开发做法,而是根据博弈,将自己嵌入村子里,多以三五幢农宅十多间房为一处独立民宿点,形成民宿聚落。其中,宿予形成最大的聚落,整体规划中包含200栋农宅,第一期50栋将于2018年完成。“我们从全球范围筛选,每一幢选择不同的设计师。”这也是谧舍橘的原则。“是的,个性化是民宿的特点,我们刻意避开相同的设计师。”曹嫣说。
从一个大厂房进入宿予旅客接待中心,倪姐是中心的管家,她的制服上右边领口下方别着的小铭牌上写着“住进别样时光”。她端出一个托盘,上面两排各三个灰色矮陶瓶,都用宽口玻璃圆罩罩着。其中一排是三种味道的精油,另一排是三种味道的洗浴用品,供客人选择确定即将入住房间的味道。“人们到民宿,是享受慢的开始,味道是第一位的。”陈语默说。
穿至后门,是小河道明华港,两艘快艇并排紧挨着在等候。快艇司机,是新拿了上岗证的。他以前是开汽车的,“开快艇和开汽车没有太大区别,我十几天就拿到了证。”司机是当地人,以往川沙甚至浦东的河道里,并没有快艇。快艇很快,掀起的大浪花,使得河道显得更加促狭了。七八分钟,我们就到达了宿予第一处民宿点。
“我们并非一开始就想到开通水道。”陈语默介绍,“但是,我们发现连民村的水系发达,通过水路进村不仅可以感受城市工业农村的转变,也可以真正的慢下来。小轿车在乡村小道里很受控,也很扰民,而且需要绕路,还有一些安全隐患。”这条河道,有那么一段,现在成为宿予的专用水道。“我们会加强清淤以及更多河道清洁。”
“试营业期间,比较多是工作相关或者各种合作来往,所以主要采用快艇。正式营业之后,我们主要采用贡多拉。”
五条贡多拉,盖着绿色的厚帆布,分别泊在宿予旅客接待中心快艇登陆点的左右。贡多拉,是极具特色的尖船,轻盈纤细、造形别致,在威尼斯已经是上千年的代步工具。“速度比快艇慢,从旅客中心到住宿点要增加一倍的时间。不过,客人们是预备了时间的。”
浦东三家民宿中,连民村宿予离迪士尼最远,他们想要接住往外走的上海“城里人”。
诗意是民宿的灵魂
“民宿是个情绪的产品,是度假文化的标配。”态客创始人吴伟说。他通常一件灰色或黑色圆领衫,套一件黑色休闲连帽棉衣或休闲收身小西服,基本是黑色的休闲棉裤或牛仔裤,偶尔戴上一副眼镜。他原先是一位专职设计师,拿过不少奖项。“我十多年前就开始关注类民宿的客栈小酒店,睡过很多。但,我是以一个创业者进入民宿行业的。设计师只是我的一个标签,我不会只在乎自己的需求。”
他认为虽然去年年初还有一些唱衰的声音,但一些主流机构都在进入,民宿的发展已经由业余进入专业,“民宿是个有温度的产品,时代才刚刚开始。”
刘国祥在国营酒店系统几十年,推动创建了经济型、精品、高星等各种类型酒店。2016年,他离开了原单位,创建馨庐。“我已经50多岁了,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民宿是他想要做的事情,“酒店大集团目前还是不想做民宿,在他们看来,无法达到规模效应。”他认为,事实上是,中国的民宿已经足够多了,整体在达成规模效应。
2009年,刘国祥就到英国、美国、日本,国内的丽江、大理、宝岛台湾去考察体验民宿。“当时云南丽江的客栈,也是利用农民的住宅,但与当下的民宿确实有很大的区别。当下的民宿更小更精致,是一个诗意化的业态。”
在馨庐,刘国祥要把住的体验做到极致,改变酒店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店主人与客人互动。“店主人文化是民宿的魅力。”
“民宿要一直保持更小更精致,不能不断地增加各种配套功能。我们下一处地点,想要通过民宿集合各种小而有趣且极致的单项产品,成为同一主题度假体验的极致区域。”在与当地人的关系上,刘国祥不会迁移村民,也不会刻意嵌入乡村里。
2002年,夏雨清在莫干山租下了一处民居,比作自己的“小屋”,“但不是梭罗《瓦尔登湖》隐居的小屋,也不是杭州朋友去云南西藏开的客栈‘小屋’,是‘法国西南的小屋’。一开始就是自住,是自己在杭州生活的延伸,能够互相顾及,能够兼顾小孩教育等等。”之后,他的“小屋”做了民宿,再之后,加入“开始吧”众筹平台,推动几百个民宿项目的众筹。
2009年,袁驰离开广州,进入四川稻城,建起类民宿的客栈;2014年,开始将客栈进化为民宿,“要更精细,档次更高。”
2014年,陈长春在北京城郊做隐居乡里,“我已经做了45个院子,还要继续做更多的院子,不过发展速度会刻意放缓。人们喜欢有品质的乡村生活,希望便利。我们很受欢迎,自己也很享受与乡村的融合。”
2015年,地产中国网总编辑谢红玲从北京出城了,与19个伙伴一起抵达贵州黔西南万峰林,合伙建了民宿兜兰小筑,“为我们和我们的朋友建个美窝。”
2015年,浙江媒体人朱子一,在杭州城郊开始筹备止溪。虽然与家里老人矛盾争吵,却要与他们一起走进自己心中青草如茵的草原。“主要不是为了消解乡愁,我想要实践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支持民宿众筹的人,不同于一般的投资。有些人仅仅因为喜欢,就像是买一个梦。”夏雨清说。他觉得民宿的命题没有那么重,就像他最初在莫干山租房一样,轻松自然地发生着进化着。
我们未必经常有时间去远方尤其是一些偏远之地去旅行,但常会希望轻轻松松地度个假。“让自然归于自娱。”吴伟说。 (作者丘眉,为文化历史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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