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外婆说”口述系列第35篇
我嫏娘家住灵璧县渔沟镇马山头庄。马山头离双沟近四十里的路程,庄子不大,有个用山石垒成的圩子。
嫏娘家算不上大地主,只有三四百亩土地。外公和嫏娘一生只生了一儿一女,听说外公在我娘三四岁时,因为没有考上秀才,发疯而死。嫏娘一生不容易。外公去世得早,她上有老下有小,夹在中间的她两头受气,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拉扯大。我娘是老大,舅舅比她只小个一两岁。待我娘出嫁时,舅舅也已经成人。小时候,娘经常带我走嫏娘、看舅舅。
舅舅姓王,在马山头也算小有名气,有枪有护兵。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舅舅娶了妻子。这位妻子不是别人,是我娘家的八姑。八姑嫁给舅舅之后,成了我的妗子,这桩婚姻是正儿八经的“亲连亲”。
八姑人长得好,细条的身材,大个头,大鼻大眼,舅舅也是相貌堂堂,二人看起来很般配。八姑和舅舅成家后,生了一儿两女,中间是个儿子,和我年龄相差无几,我叫他表哥。
小表哥五六岁时,身上长了许多不知名的疮,久治不愈。我见到他的那会儿,他身上涂满了药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不久就夭折了。
旧社会,无儿等于无后,一心想有儿子的舅舅又纳了妾。那时间,在马山头这个小地方,即便是有钱的人,想娶二房或者纳妾都很难能找到黄花大闺女,除非硬抢。舅舅“放低标准”,找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农家女,我叫她小妗子。
小妗子的到来让八姑浑身不适。但是,她不敢阻拦,因为自己没有儿子,“理不直”。现在新社会法律不允许重婚,但旧社会就是那样。看到小妗子比自己年轻,和丈夫又恩爱,八姑害怕她生了儿子后自己被冷落,所以,总是想办法要赶走小妗子。因为这个,娘后来说过八姑的许多不是,给她的评价就四个字:“又拐又坏”。
八姑仗着自己天生个子大,经常无事生非地打小妗子,还自抬身价,让小妗子喊她“大娘”。旧社会,同一个男人的妻妾只有“大”“小”之分,是没有辈份差别的,舅舅知道这事非常生气,问八姑:“你高东泰家都是这么喊的吗?”他声色俱厉地数落了八姑一阵,警告她不许胡来。八姑老老实实地消停了一段时间。
小女人跟舅舅生活有年把时间,这期间,八姑常打她,舅舅为此生气。他训斥打妾的妻子,又叫小女人不要怕大婆,可舅舅又不能时时在家,每当舅舅不在家时,八姑就找茬打小女人。舅舅无论怎样教小女人,怎样给她“架势”,小女人总像没脊梁骨一样,在八姑面前“驾不起来”。
后来,八姑表面上不欺负小妗子,但总是想办法暗算她。
舅舅家有个后邻,也姓王。他兄弟较多,据说还有通匪的,八姑看中了他。有一天,八姑对丈夫说:“外边风言风语,说后邻的王XX和你那个小老婆有关系,是真的吗?”舅舅听了眼一瞪,问八姑:“谁说的?”八姑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问问你,我也不信。”
没隔几天,八姑又在老太太,也就是舅舅的奶奶面前提了此事。老太太把孙子叫到跟前问话。没影的事,舅舅不承认,他数落八姑嫉妒妾,说她爱搅事。八姑说:“外边的人问我,人都知道了!不信你自己去问问!”这丢人的事问谁去?不问还好,问得多,不知道的也知道了。舅舅一口气出不来,痛打了小妗子一顿,老太太赶走了这个过门不久的孙媳妇。
小妗子被赶走不久又改嫁,并且很快在别人家生了个儿子。现在想起来,小女人嫁人不久就生孩子,那孩子是舅舅的。
小妗子离家之后,舅舅越想越气,终于在心底酝酿出了杀人的歹念。我那时还小,不知道舅舅做什么方法,把那个王姓邻居杀了。那时候的法律不严格,和现在不一样。“跑了跑了”,一跑,事有时候就了;你杀了我,我把你也杀了,就两相抵消了。
1937年,我出嫁了。那年夏天天气很热,一天,我听到婆家人议论舅舅,说他杀掉邻居,邻居也派人把他杀了。我吃了一惊。双沟因靠近海郑公路,是鬼子易进的地方,那时候我娘也跑反了,她带着弟弟妹妹跑到了亲戚家。我找到娘,告诉了她舅舅被杀的噩耗,娘听了之后表情木然。虽然她没有文化,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
人糊里糊涂地死了,那后邻的兄弟家庭势力大,他们为了解恨,不让舅舅的尸体在家入殓,想要让尸体烂掉在外面。没办法,老太太花钱找人把舅舅的尸体运到十几里路外的朱后台庄,在一个庙里为孙子成殓,又托人和后邻说情。几经周折,才让舅舅的遗体回到了马山头,葬进了祖坟。
后来,娘才告诉我舅舅被杀的经过。
日本鬼子进犯,大家跑反时,固执己见的舅舅坚持不走,非要一个人留在家里“过个太平年”。后邻王家知道了,就抓住了这一时机趁虚而入。那一天,四周无人,嗜好抽大烟的舅舅正在家里抽烟,王家的人大模大样走进屋,朝他“砰砰”开了几枪,了结了他。
时隔七十多年了,我现在有时候还会想起此事。这场悲剧的祸根,到底是什么呢……
口述:高彩云
采访 笔录:赵丽君 杨扬
编辑:李思文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