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雷、朱生豪等老一辈翻译家的译文兼具忠实度与美感,被公认为经典,至今难以被超越。图为傅雷翻译的罗曼·罗兰作品《约翰·克利斯朵夫》,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叶君健翻译的《安徒生童话选集》。
今年是著名翻译家傅雷诞辰110周年。人们在追忆、重温傅雷经典译作的同时却发现,几十年过去,我们很少能找到堪比当年的文学翻译作品。尽管新译本每年层出不穷,生硬、难读却是读者普遍的“抱怨”。甚至还有人总结出经验:买汉译的外国文学作品,越老的版本越好。我们今天的文学翻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日前,由浙江大学中华译学馆举办的“新时代文学翻译的使命——文学翻译名家高峰论坛”上,多位专家指出,美感的缺失,是当下文学翻译存在的最大症结之一。在今天重提翻译之美,呼唤“文学性”的复归,对于文学翻译来说不仅是回归,也是迫切的使命。
翻译界专家呼唤文学翻译“美”的复归
不久前在英国受捧的《射雕英雄传》英译本,在中国读者中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有人摘出许多字词的译法,认为不忠实金庸原作。但与之相对应的,是英语读者一边倒的好评,“大师般的叙事”“高品质的梦幻故事”这样的评价比比皆是,就连公认难译的武功,也被评为“以十分优雅的方式展示出来”。译者郝玉青认为,译文的生动和流畅感最为重要:“最糟糕的是你把每个字都翻译准确了,但译作读起来却毫无生趣,这完全丧失了文学翻译的意义。”
这个译本的好坏姑且不论,郝玉青所说的那种译得毫无生趣、毫无美感的情况,在当下国内的文学翻译中却并不鲜见。生硬、难读,在翻译小说的评论区中,是常见的评价。比如中文翻译的爱丽丝·门罗小说集《亲爱的生活》中,有这样的表述:“我想,刚开始,那意味着清醒地躺在那里直到午夜时分,并奇怪自己为何如此清醒,在家里其他人都陷入睡眠之时。”英文的句式一目了然,几乎毫无转化,放在汉语语境中就显得很别扭。《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茨比》等经典名著更是“重灾区”,新译本层出不穷却又令人难以下咽。网上有人专门开列了名著清单,向翻译界喊话“求放过”。甚至许多外国文学爱好者都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共识:如果要买中译本,越老的版本越好。这对于当下的文学翻译,不可不谓是一种讽刺。
正是基于这样的情况,许多翻译界专家呼唤文学翻译“美”的复归。《挪威的森林》的译者、翻译家林少华说:“如果没有了美感,文学翻译还能算是‘文学’么?”他认为,当下文学翻译的主要问题,就是美感的缺失,“要让‘美’成为文学翻译的压舱石。”
文学翻译不同于工具性翻译,其本质是艺术的再创造
为什么今天有那么多译作读来不美、不畅,甚至生硬难嚼? 浙江大学教授、翻译家许钧指出,这自然与个人的文学表达能力有关,与此同时,译者的审美能力也至关重要:“语言的质感,文字的温度,行文的节奏感,比喻的丰富性,以及文字背后的想象空间等等,如果译者都不能了解、不能识别的话,那么这些特质在翻译中也自然不能展现出来。”再进一步说,为什么当下许多译者欠缺流畅的文学表达能力,和对作品的审美鉴赏能力呢?林少华指出,这两者虽然多少与天分有关,但更主要的,还是有赖于文本的大量阅读。眼下由于图像媒体的影响,人们的文本阅读量处于下降趋势,因而不少译者无论语言功力还是审美悟性都不能到位。
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翻译理论家谢天振认为,现下许多年轻的译者缺少像朱生豪、傅雷那样的老一辈翻译家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很多人只是简单地把‘忠实’作为文学翻译唯一的追求,却忽略了艺术的再创造。”他说,文学翻译不同于工具性翻译,其本质是艺术的再创造。单纯贴近原文,只能称得上是一部合格的翻译作品,却不是优秀的文学翻译作品。如何让译作成为留得下来的艺术品,应当是每一个文学翻译者的追求。他指出,从这个角度来说,出版方也有责任。许多出版社过于迎合低俗的阅读趣味,选择的作品本身就缺少深层次的内涵。与此同时,为了收益最大化,为了所谓的“市场时效”,一些出版社对译者催得过紧,导致译者只能匆匆完成任务。他说,出版方将文学翻译图书当作快消品来生产,而非作为艺术精品来打造,无怪乎“不美”的翻译如此泛滥。
所谓翻译之美,离不开对原著在审美层面的忠实
今天,我们重新呼唤文学翻译之“美”,还需要明确一点——究竟何谓翻译之美?是否仅仅指的是文采生动,词藻华丽?如果原作本身不美,译作的美化是否算是逾距?
在林少华看来,翻译之美即“文学性”,主要表现在如何传达原作文体或语言风格的主要特点,比如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就应该还原其简约、幽默和节奏感。许钧也有相似的观点,他指出了构成文学翻译美感的几个要素:“要在词汇、句法、语义等各个层面,把原文的节奏感、韵律、意境以及想象空间全面地营造出来,再现文字的温度、艺术的生命。”在谢天振眼中,传达出能够进驻人心的深层次的情感、崇高的精神、优美的意境,塑造出可敬可爱的文学形象,才算是具有美感的文学翻译作品。
尽管不同人的理解存在细微的差异,但追求对原著在审美层面的忠实,可以说是多数专家的共识。“译文中的美,应当跟原作有所对应。”翻译家马爱农认为,译者精彩的文笔自然能为翻译加分,但如果作品本身是不流畅、不优美的,那流畅、优美的译文就完全损失乃至更改了原作的风格,违背了翻译的基本原则。她说,自己在翻译《哈利·波特》时,用的是贴合原作的轻快活泼的语言,而翻译美国当代小说《船讯》时,就要切换到作家安妮·普鲁的那种粗砺、压抑的文风。假如翻译任何书,都带着译者本人的同一种文风,那么这位译者是不称职的。
作者:本报记者 钱好
编辑:孙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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