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畦经雨绿》
徐红燕 著
[日] 毛利梅园 绘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
植物与人类同生于山川风月之间,年年花开不记年,以娇蕊怡人心神;岁岁草色入帘青,用韵姿点缀庭院;半园蔬畦经雨绿,佳菜美果客来频;转眼木意已欣欣,草草春风又一年。如得浮生半日闲,不妨清茗一壶,一册在手,赏一幅梅园手绘图,读半卷花草蔬木文,静享流年。
内文选摘:
豌豆斩新绿
丰子恺有一幅画,画着众小儿环绕持碗的母亲,或张口期待或扯腕挂臂,盼着分得蔬果。画中题了方回的两句诗“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短短十四字,为画添色三分,令读者只觉春意袭面而来。
如同许多豆科植物一般,豌豆也会开出美丽的蝶形花朵,一只又一只淡紫轻粉的小蝴蝶,在三四月的微风下,和着青绿的藤蔓,在阳光下飞舞。
清明过后,豌豆渐次挂果,从谷雨至立夏,仅数厘米的青荚迅速由扁平而趋膨胀、饱满。若要品尝嫩豆的清甜,要认清时机下手,才能找到青果已变圆润但豆质依旧水嫩的那一颗。五月麦收时节,麦穗金黄豌豆熟,脱掉外衣的豌豆,变身为白瓷盘里的青豆粒粒。豌豆斩新绿,樱桃烂熟红,共同成为五月餐桌上最为清新的点缀。
其实,与豌豆结伴同行的水果并非仅有樱桃,蔫红黝紫簇成堆的桑葚也是它们的同级生。往昔的五一假期,实在是其馋无比的乡间顽童最为幸福的假日。豌豆田里、桑树之上,往往遍是剥豆摘果的孩童。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不关豌豆的事。豌豆看起来柔弱,却很是耐寒,长江流域诸省,往往在深秋点下豌豆种子,晚冬早春,掐取它水嫩而含清香的新茎,或切碎入粥,或清炒入汤,是腊正两月里最为清爽可口的绿色蔬菜。那一碗白汤点碧的豌豆尖菜粥,是许多离乡旅人浓郁的乡愁。
豌豆老了,虽然没有变成关汉卿那样的铜豌豆,却也是坚实无比,炒熟当成零嘴,极为考验牙齿。如果把它磨成粉,它又能化成一碗白玉莹莹、弹牙可口的豌豆凉粉,美丽又美味。
香泛紫苏饮
某年归乡,在村头意外发现两株逸生的紫苏。于是,我便将它们移入门前菜圃。此后,两棵紫苏的后代繁衍生息,由两变众,渐成规模。每年春天,一场又一场雨水过后,菜畦处处,菜园周边,或密簇成堆,或三两集结,便陆续冒出紫苏皱面多纹路的卵圆新叶,两两对生,锯边精致,油紫润青,很是可爱。
可惜的是,多事种紫苏的人并不在家长住。对新鲜事物难以快速接受的老父母不知道如何食用,对它无从下手,只能将生于园中的一律视为野草无情拔除。至于篱笆外的,随它自生自灭,每年夏秋长到近一米高,枝大叶茂,紫叶葳蕤,秋来挑出一轮轮穗花,花凋子成,那些随风散落的种子,落入园中,过得一年,又是令老父母倍感烦恼的“野草”。
古人以叶色区别,叶绿者称白苏或青苏,全紫或面青背紫的称紫苏,实际上无论叶色如何,均属紫苏,均体带芬芳,以手摘之,指染清香。以开水泡之,则“香泛紫苏饮,醒心清可怜”,是中国古老的香草茶之一,名列于《武林旧事》的“凉水”条目下。
盛夏时,随手摘几片紫苏叶放入开水,即可泡出一杯淡青带紫的紫苏水,若挤入柠檬汁,那一杯水会瞬间幻化成一杯色泽动人的玫红带粉茶水。啜一口紫苏饮,浴着野风,听着蝉鸣,望着远风拂起稻浪,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远离都市的乡居,也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
偶有一年春夏在家久居,千湖之省,野水满塘,正是鱼肥虾美的时节,农家餐桌上几乎天天都有鱼鲜。烹鱼时,偶尔遇到姜蒜葱不足,匆匆跑到菜园边掐一把紫苏,洗净撒入锅中,盛起一尝,那一碗鱼汤称得上鲜美无比。
随分煮藜苋
幼时故乡,称苋菜为汉菜,春秋两播,常植两种。一种植株皆绿,青叶炒成蔬,汤汁不染;另一种茎叶带赤,炒出盛盘,举盘皆红。农家父母往往以明艳汤色诱惑儿童多吃蔬饭,常用几勺红苋汤染得一碗白饭尽转紫红。
苋自古就是常见蔬菜,且白苋与红苋均有。大抵古人也和现代人一样,对食物的色香味均有偏好,所以既有人说紫茄白苋以为珍,也有人盛赞“盘蔬赤苋肥”。说到底,不管苋叶是全绿全紫还是青中带赤,其实口感相差不大。若要好吃,唯在一个字:嫩。
苋菜易老,初春撒下种子,密密麻麻长出一地或青或赤的鸡毛小菜,需要不断间苗以给强壮者留出生长空间。然而,春风一吹,那些小苋就哗啦啦长到一尺来高,叶肥茎粗,如若不及时掐取主茎嫩叶,它们会就此开花结果,走完短暂而灿烂的一生。然而,即使人为摘心掐茎干扰,一株苋菜,也只不过可供采食两三次。五月刚到,苋菜就会遵循自然规律,夏苋抽薹老生花。秋播的苋菜,更是旋生旋老,还未上过几次餐桌,就已叶老茎硬不堪食用。
纵是古蔬,口感却算不上很出彩,在古代,“藜苋”二字简直就是清贫生活的代表。宋人黄庭坚就十年读书厌藜苋,吃到生憎。不过,在饥馑年代,苋菜还是很有救荒扶贫之功的。也许,臭震江南的臭苋菜梗,就是在清贫中催生的食物。
陆游有诗句“红苋如丹照眼明,卧开石竹乱纵横”,“石榴萱草并成空,又见墙阴苋叶红”,苋皆出现在墙畔宅旁,与花卉并列同行。陆游并非五谷不分,实际上,诗中的苋应是被培育出来的苋之园艺变种,即今日仍于绿化带现身的观叶植物“雁来红”。
松下觅珍蕈
华中属丘陵地貌,山很多,却不大,山上多植松树。每年春三月及秋十月,大雨过后,覆地数重的松针中常生出可口的松树菌。这种菌类,伞面黄褐,伞底泛橙,氧化后常带着铜绿色。它的肉质粗硬,口感略嫌脆而柴,并不似一般菌类般软滑宜口,但是煮出来的汤汁鲜美异常。每年逢着菌季,家乡人若没有吃上一顿,便觉得没有好好度过那一季春秋。
从未曾起过心思要去探究家乡这种野生松菌的标准学名,直至松茸之名广闻于世,不由得撩起好奇之心:同有松字,同为菌类,被赞美得无以复加的松茸与故乡松菌有何异同?查询之后才知道,深受乡人喜爱的松树菌,中文名应为松乳菇(Lactarius deliciosus),种名里的deliciosus,就直接认证了它的鲜美滋味。至于松茸,与松乳菇异科异属,中文正名实为松口蘑(Tricholoma matsutake)。
古人聊及菌类时,在“松蕈”类目下如是写:“松蕈,生松阴,采无时。凡物松出,无不可爱。松叶与脂伏灵、琥珀,皆松裔也。”或者,诚如古人所言,凡松所出之物,无不可爱,是以许多美味菌类,都以松为姓。
无疑,被世人盛赞的松露、松茸肯定有着众菇难以匹敌的异香与口感。只是,它们之所以登上顶级食材的神坛,并非完全因为味道,在物以稀为贵的人类规则下,是人类作为幕后推手,将这些因稀少而益显珍贵的菌类推上了高处。
诸般野生菌类,都是大自然孕育的珍物,人类又何必硬要对它们品评高下,区分贵贱。食用菌类,无不甘美,不妨按喜好随缘而食,毕竟那些人工栽培、寻常可见、物美价廉的香菇、平菇、杏鲍菇等,才是人类餐桌之上最长情的家常滋味。
作者:徐红燕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