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命:生祠与明代政治》
[美]施珊珊 著
邵长财 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2022年2月出版
在传统认知中,明朝封建专制高度强化,平民基本没有政治话语权,只能保持“绝对臣服”的姿态。本书借由对生祠理论与实践的考察,挑战了这一偏见——在明朝专制集权的土壤中,生长着另一套政治模式:地方官受命于皇帝,并由平民决定其价值,平民借此实现政治参与。而生祠,正是平民获得政治话语权的工具。与“天子受命于天”相对应,作者将这一模式称为“小天命”,其背后是政治生态、神灵信仰、儒家思想之间复杂的互动。
>>书摘
父母还是窃贼?
祠祀同样能表示反对,这就为批评者提供了一个公开的场域,使他们可以宣称(无论是否真的)得到民意的支持。湛若水,与王阳明友善,同为明代重要的哲学家。尽管他的著作和创办的书院在16世纪30年代末被禁,但他本人还是活跃于嘉靖初年的朝堂之上。大约在嘉靖四年(1525年),当时他还对嘉靖皇帝寄予厚望,曾为广东同乡、绩溪知县李邦直写了一篇生祠记。或许是为了争取更广大的读者,湛氏将文章的重点放在了腐败的政府上,这正是他后来试图解决的问题。[事实上,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的一篇纪念文章确实呼应了湛氏的观点。]
湛若水开篇即言:“生祠非古也,其衰世之志矣乎?”他回答道,是的,不过并非因它本身是不正当的。而是说,古时并不需要生祠,因为那时的官员“尚德”。当一位官员离任时,百姓们知道下一个官员也会像父母一样照顾他们;他们甚至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更不用说怀念已经离任的官员了。而时至今日,简选官员则“尚力”,大多数官员竟为盗百姓。只有当众百姓意湛若水开篇即言:“生祠非古也,其衰世之志矣乎?”他回答道,是的,不过并非因它本身是不正当的。而是说,古时并不需要生祠,因为那时的官员“尚德”。当一位官员离任时,百姓们知道下一个官员也会像父母一样照顾他们;他们甚至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更不用说怀念已经离任的官员了。而时至今日,简选官员则“尚力”,大多数官员竟为盗百姓。只有当众百姓意识到父母之恩的深重时,才会去珍视和怀念之。
有民盗者在民,将曰:“时盗曷去?”诸计之已几日几月几年矣。“其久割我矣。”其去也,民将相率逐盗焉,且掷之石,且扫之迹。惴惴焉,惟恐其复来尔也。
对那些像父母一样的人(自然包括被纪念的人),人们会尽量挽留,最后建一座生祠,就如同他们并未离开一样。湛氏认为,生祠确实是一个腐朽时代的标志:只有极少数的官员爱民如子。现在大多数官员都是“盗民者”,故而人们对为数不多的好官更为珍惜。
这方由精英知识分子所撰写和刻立的石碑,以民众的声音为民众说话,完成了地方和国家两个层面的政治工作。湛氏写道,生祠和碑记将告“来裔”之官员,让他们在被爱为父母和被恨为盗贼之间,做出严峻的抉择。碑记谴责了李氏之前所有的官员,他们中的许多人依旧在世,活跃于官场。而这篇具有浓厚批判意味的碑记的作者也是受到朝廷认可的:湛若水的四部著作即由国家出版。湛氏认为,责任在于高级官僚糟糕的简选官员的原则。他止步于此,没有进一步去指责皇帝;但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黄宗羲(也是东林党人之子)写道:“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雠,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
民众对某一具体的、往往还在世的官员的憎恶和对朝廷政策的强烈不满,不仅仅表现为街头暴动和投掷石砾。普通民众的声音,还会刻写在石碑之上,刊布于公共场所,为其所纪念的生祠神圣化。总而言之,生祠——它们是如此普遍以至于难以计数——允许地方社会对朝廷官员加以评判。而这些官员是由天子委任,经朝廷考诠,在各个地方职位上进行调动的。生祠的建立无需官方的允准,而筹建者也会忽略不准为在位者建立生祠的禁令,碑记则往往会对此做出解释。理论上,生祠的正当性和长久性仅仅取决于当地的民众。而地方也会利用它向当时或未来的官员施加压力,告诉他们什么样的政策才能赢得当地百姓的认可和遵奉。他们还加入了情感的因素,以唤醒地方官员的儒者良知,希望促使他们置地方利益于朝廷之上。
>>作者简介:
[美]施珊珊(Sarah Schneewind),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历史系教授,曾任美国明史学会会长。著有《明代的社学与国家》《两个西瓜的传说:明代的皇帝和大臣》等。
作者:施珊珊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