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种爱的写法》
张天翼 译编
中信出版社出版
在本书里,我们将体尝爱情中节奏的骤变,看尽爱情的诸般欢乐、不幸、饥渴、溃败和狂喜。按照所选情书的文字风格和双方的情感轨迹,共分为六章:热恋如火、悲剧与怨偶、伉俪情深、在悖德的阴影下、纸上知音和与子偕老。这些情书就像人类情感的研究标本,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与美学意义。这些私密的情感让我们领略到爱的千姿百态……从别人的深情、薄情、绝情中体味爱与人生的甘苦。
每次分手,就像敲了一根棺钉;每读情书,都想再谈一次恋爱。名人情书中爱的千万种面目告诉我们:爱并不只有甜蜜,人会在亲密关系里不断找寻、践行和成长。
>>内文选读
弗朗茨·卡夫卡致菲利斯·鲍尔
菲利斯:
我现在写信是想请你帮个忙,这事听起来很疯狂,如果收信的是我,我也会觉得不可理喻。
即使对脾气最好的人,它可能也是一项极大的考验。
那就是:一星期只给我写一次信,那样你的信便可在周日送抵——因为我受不了每天收到你的信,我实在受不住了。
例如,我给你写了回信,然后躺倒在床上,貌似平静,但心脏狂跳,浑身战栗,满脑子都是你。
我属于你,除了这话,我实在没有别的方式能表达,而这表达也仍不够充分。我不想知道你的穿着,它让我心烦意乱,简直再无余力生活,也因为这个,我无法去想你对我的爱意。但凡一想,像我这样的傻瓜,还怎么能呆坐在办公室或家里?我只能闭着眼,跳上火车,直等到见了你再睁开眼睛。
哦,我不能那样做,还有一个十分悲伤的理由,简言之,我的健康状况只允许我过单身生活,无法为人夫,更休提为人父。但每当读你的来信,我都有种错觉,觉得我能忽略那些实际上无法被忽略的事。
若是现在我手中就拿着你的回信,那该多美!我竟然这样折磨你,逼你在安静的房间里,阅读桌上这封最讨厌的信!老实讲,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个幽灵似的,四处捕捉你的芳名。如果周六我把那封信寄出去就好了,信里我恳求你别再给我写信,我也保证再不写了。
哦,天哪,我到底为什么没把它寄出去呢?真寄了,一切都好了。那现在还有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案呢?如果我们一周只通信一次,能不能管用?
不,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解脱痛苦,那说明它并不严重。我已预料到,即使只在周日收一封信,我也很难承受。在这封信的末尾,为了弥补周六那个失去的机会,我用仅余的力量请求你:如果我们还珍视生命,就彻底断绝通信吧。
我是否考虑过娶你?不,那将是大错特错。不,我已经永远被自己束缚住了。这就是我,我只能这样活下去。
弗朗茨
1912年11月11日
最亲爱的:
……你周六寄出的信,我今天收到了,晚些时候周一的信也已送达。昨天下午,运送柏林邮件的邮车起火了,导致今天整个上午我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心情沉重,一直想着那辆被烧毁的车,很可能你周一发出的那封描述外出经历的信已随之化为灰烬。不过迟些信还是来了,并没有被烧掉……
1916年10月18日
于布拉格
* * *
凡见过弗朗茨·卡夫卡照片的人,一定对那张脸印象深刻。
▲卡夫卡
他无疑是英俊的:发际线很低,前额清秀,双耳从头颅两侧警觉地支出去,薄嘴唇抿在一起,眼睛亮得令人不安,目光好像能把凝视的空气烧出个洞。看一眼就知道那躯壳底下有一个敏感、忧郁的灵魂。
他大可早早开始恋爱生涯,但实际上他直到29岁才交往第一位女友,即上面那封信的收信人菲利斯·鲍尔。1912年他在评论家马克斯·勃罗德(此人是卡夫卡的挚友,卡夫卡弥留之际,嘱托他烧掉自己的手稿,然而勃罗德权衡再三,选择把遗稿公之于众,为文学界立了大功)家中见到菲利斯,立即心生爱意。菲利斯比卡夫卡小4岁,虽然相貌平平,“瘦削而无表情的脸庞……光着脖子,披着衬衣,穿着打扮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几乎像是被打坏的鼻子,有点儿僵硬的、毫无光彩的金色头发,厚实的下巴”,但精神强健,是个活泼能干的姑娘。
相恋不久,他写了短篇小说《判决》,副标题为“献给菲利斯·鲍尔小姐的故事”,从9月22日晚上10点一直写到第二天清晨6点,用了8个小时。
他们订过两次婚,两次解除婚约。1913年他写信向菲利斯求婚,然而几周后就分手了。在这期间,卡夫卡完成了短篇小说《判决》,接着他开始创作《变形记》。第二次订婚后,卡夫卡开始写长篇小说《审判》。
然而菲利斯并不支持卡夫卡的写作,卡夫卡试图通过写信的形式,掏心掏肺地说服菲利斯。交往5年,卡夫卡写给菲利斯的信多达500多封,大部分是深夜写出来的。他去世后,这些信结成集子出版,取名《致菲利斯的情书》,其德语版厚达800页,比卡夫卡任何一部长篇小说都长。
读他的信能充分感受到,他那种令人窒息的自我意识,谈起恋爱来是多么纠结,精神又是多么脆弱,明明极度渴望收到女友的信,却禁受不住天天收信。后面又是一大串颠来倒去的话,把每周一封信的说法又推翻,“如果周六我把那封信寄出去就好了,信里我恳求你别再给我写信,我也保证再不写了……我到底为什么没把它寄出去呢?真寄了,一切都好了……如果我们一周只通信一次,能不能管用?不……我已预料到,即使只在周日收一封信,我也很难承受……如果我们还珍视生命,就彻底断绝通信吧”。磨磨叽叽,磨磨叽叽,我翻译的时候都生气了。他是在往后撤退,以一种真爱至上、造化弄人的姿态后退,总结一下就是“不要太爱我,咱俩没结果”嘛。
第二封关于邮车起火的信,写于他们第二次订婚之后。几个月后,他再次主动结束了婚约。
卡夫卡渴望得到爱情,他也不是不爱菲利斯,“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和她在一起我仍然活不下去”。但他对婚姻的恐惧感太强烈了,导致他每次把恋爱谈到深处就推进不下去,反复订婚、取消婚约。他常用的逃避理由是身体不行,“我的健康状况只允许我过单身生活,无法为人夫,更休提为人父”。他甚至以露骨的话暗示菲利斯。在另一封给菲利斯的信中他写到自己“是文学的一部分”。他怕婚姻会挤占他用于写作的精力。
后来卡夫卡又投入地恋爱过至少三次:与布拉格的鞋帽女工尤莉叶、有夫之妇密伦娜(他写给她的信,被她在潦倒困顿时高价卖掉了),以及他生命最后11个月遇到的朵拉。当年未能被菲利斯点燃的承诺,在面对朵拉时他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他们计划到巴勒斯坦定居,开餐厅。去世前一个月,他最后一次求婚,但这次订婚也没能走到婚礼。1924年6月3日,卡夫卡在朵拉怀中停止呼吸。
作者:张天翼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