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米勒和契诃夫的区别在于,契诃夫写失去能量、失去生命力的人们,而阿瑟·米勒写被生活摧毁得支离破碎的人们,仍然具有生命的韧性。这是中国观众最能共鸣的。”
“剧作家写了一个虚荣的女人,但她同样是拥有梦想的。”
“细读《代价》的剧本,会联想《漫长的季节》,两者的精神气质是相通的。”
今天下午,话剧《代价》在上海的发布会上,导演兼主演的何冰和翻译家、剧作家李健鸣对谈阿瑟·米勒这部首次在中国大陆地区排演的剧作,金句频出。6月20日至23日,《代价》将上演于上海大剧院,何冰认为,这部创作于1968年的两幕剧,凝聚了剧作家对家庭、人生、个人选择和道德责任等主题的思索,“他在这部晚期的代表作品里,谈尽了人生的困难。”
比起《推销员之死》和《萨勒姆的女巫》,中国观众对《代价》未必熟悉,而阿瑟·米勒认为这是他的创作序列里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自1968年剧作发表,它成为纽约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的常红剧目,数次复排,著名演员如伊恩·麦克莱恩、帕特里特·斯图尔特、马克·鲁法诺等在不同的版本里出演过。
《代价》英文原名Price一语双关,字面意义是等待被沽价变卖的旧家具的“价格”,同时,暗指作出不同选择的兄弟二人为各自人生承担的“代价”。剧中,因为父亲破产,小镇青年维克托选择中断学业,留在老父身边,照顾家庭。而哥哥沃尔特远赴外乡求学奋斗,并斩断了和老家亲人的联系。十年后,旧家将被拆除,维克多计划出售父亲留下的一屋子老家具,犹太商人所罗门上门估价的这天,失联许久的哥哥沃尔特露面了。各怀心思的几个人很快不再关心家具的“价格”,在兄弟俩针锋相对的言辞中,他们刻意掩藏的往事重新露出轮廓。
《代价》在发表时是一部时代剧,背景是1960年代的美国城镇生活。何冰认为,阿瑟·米勒作为犹太人,他对家庭生活的重视,对家庭关系复杂性的认知,直到今天仍能有效地和中国观众达成“通感”。“从前的人们不高兴了,他们会选择做些有价值的事。如今的人们不高兴了,他们就去买买买。”诸如这样的台词金句在剧本中俯首皆是,米勒观察的是同时代的美国人和美国生活,但他的思考和概括,在当代中国的语境里仍具有此时此刻的时效性。
何冰和李健鸣在对谈中,用“心灵博弈的讨价还价”来概括这部剧作。剧中冲突的由头是“变卖家具”,但兄弟俩没有谁对价格和买卖收入有兴趣。遗产分配的背后,计较的是感情。争取物质的过程中,真正的驱动力无关物欲。兄弟作出了分道扬镳的人生选择,哥哥控诉死去的父亲冷酷虚伪,他在原生家庭里不能感受到一丝爱意,他割舍了原乡,成为孤家寡人的成功者;弟弟舍弃了他的未来,守护家庭时也认为自己受惠于家庭的温暖,但原本有希望成为科学家的他度过了作为小镇警察的大半生,成了世人眼中的“失败者”。兄弟之间,弟弟的选择一定是盲目的而哥哥的选择一定是自私的吗?如果他们都有无法释怀的人生意难平,那么他们在父亲死后的老屋里争执的是什么呢?父与子,兄与弟,夫与妻,两两之间的爱存在过吗?是否爱总是以不熟悉的方式降临而无法被辨认出?
《代价》的出场人物有四个,分别是哥哥、弟弟、弟媳和犹太商人。李健鸣非常犀利地指出,这个戏里举足轻重的灵魂人物其实是从未正面出现的老父亲,这个已经死去的老人是笼罩着兄弟人生和整个剧本的阴影。出于为人父者的虚荣心,他用严酷的规训造就了大儿子,这也逼走了这个孩子。因为出走,大儿子部分地挣脱了父亲的控制和情感阴影,但他不能完全地走出去,原生家庭造成的创伤感和他对抛弃弟弟的愧疚感,仍然纠缠着他。老父亲在人生迟暮时出于情感需求,扼杀了小儿子充满希望的远大前程,他获得了关爱和照顾,代价是小儿子的一生被埋没在小镇。小儿子人到中年,他盲目地沉浸于“幸福家庭”的虚妄情境里,他无法看清自己人生困境的关键,是因为他无法诚实地面对自己接二连三作出的不智的选择。阿瑟·米勒之所以是伟大的剧作家,因为他迫使他的人物和观众都要诚实,诚实地面对个体的局限、软弱,甚至愚蠢。
李健鸣说,她觉得中国观众会喜欢《代价》,就像大家都爱看《漫长的季节》,因为人生啊,总是在斤斤计较的价钱和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的代价之间反复奔波。
作者:柳青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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