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
[美]匡灵秀 著
陈阳 译
中信出版社
语言即魔法,翻译即背叛。
本书讲述了19世纪20年代,瘟疫席卷广州,男孩罗宾全家惨死,而他死里逃生,神秘的洛弗尔教授出手相救,把他带往大洋彼岸的英国伦敦培养成人,只为使他有资格培进入巴别塔内学习。
巴别塔是这个世界的翻译中心,也是魔法的中心。塔中精通多门语言的学者借助翻译使魔法生效。翻译不可能完美,所以在翻译过程中丢失或扭曲的含义就被银条捕捉并展现。刻字的银条是帝国力量的源泉,它使英国的舰队所向披靡,促使白银工业革命诞生,还帮助英国把全世界的白银卷入囊中。
随着学习的深入,罗宾沉醉于翻译魔法,却不知道自己和同伴即将卷入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当中……消失的学生,诡秘的社团,当恶意、嫉妒、贪婪和暴力充斥这座理想之塔,是忠于自己母语与故土,还是在异国他乡继续苟活,他们必须做出抉择。
作者匡灵秀(R. F. Kuang),目前在耶鲁大学的东亚语言与文学系攻读博士。22岁凭借处女作震撼奇幻文坛,出道即入围星云奖、轨迹奖、世界奇幻奖等奖项。这本《巴别塔》荣获第58届美国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2023年轨迹奖最佳奇幻长篇小说奖,2023年英国国家图书奖。该书融合历史与奇幻,探讨语言和翻译的力量,结合作者自己多年的学术背景,上市前已备受各界期待。
▲大英博物馆建造巴别塔绘画(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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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机构一直是伟大文明不可或缺的工具,不,是伟大文明的中心。1527年,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创立语言翻译秘书处,那里的雇员掌握了十几种语言,为帝国领土的统治尽心尽力。皇家翻译学院在17世纪初设立,最早位于伦敦,直到1715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才搬到如今在牛津的地址。在那场战争之后,英国人觉得培养当下的年轻人学习西班牙刚刚失去的那些殖民地的语言是比较稳妥的举措。是的,这些我早就背下来了。不,不是我写的,只不过我这个人太有魅力,自己还是一年级新生的时候就开始带着大家参观了,也就渐渐上手了。请从这边穿过大厅。”
安东尼有一个罕见的本领:一边倒着走路,一边侃侃而谈。“巴别塔一共有八层,”他说,“《禧年书》宣称,《圣经》里的那座巴别塔达到了超过五千腕尺的高度,也就是将近两英里,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们的巴别塔是全牛津最高的建筑,可能也是全英国仅次于圣保罗大教堂的最高建筑。不算地下室的话,我们这座巴别塔的高度将近三百英尺,也就是说,全塔的总高度是拉德克利夫图书馆的两倍——”
维克图瓦举起手:“这座塔是不是——”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宽敞?”安东尼接过话头,“确实。”罗宾刚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现在这种反差让他失去了方向感。巴别塔从外部看非常壮观,但看起来还不足以容纳他在内部见到的超高天花板和高大无比的书架。“某种设计精巧的刻银术的作用,不过我不清楚具体的配对镌字是什么。我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都视作理所当然。”
安东尼领着他们穿过在橱窗前排长队的忙碌人群,他们大多是镇上的居民。“现在我们是在会客大堂里,所有交易都在这里进行。当地商人为他们的设备订购银条啦,城里的官员要求对公共设施进行检修啦,诸如此类。这是整座塔楼唯一允许平民进入的区域,不过他们不怎么和学者打交道,我们有文员去处理他们的需求。”安东尼挥挥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走上中央楼梯,“这边走。”
二楼是法务部。这里挤满了面色冷峻的学者。他们在纸上奋笔疾书,翻阅一册册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参考书。
“这里总是很忙,”安东尼说,“国际条约,海外贸易,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是帝国的齿轮,是让整个世界运转的东西。大部分巴别塔的学生毕业以后都会来这里工作,因为这里薪水高,而且一直在招人。他们也做了很多无偿的公益翻译,在这层楼的西南分区,有一支团队正在把《拿破仑法典》翻译成其他欧洲语言。但是其他工作收费很高。这一层的收入是最高的,不过当然,没有刻银部的收入多。”
“刻银部在哪一层?”维克图瓦问。
“第八层,最高一层。”
“为了看风景吗?”莱蒂问。
“为了防火,”安东尼说,“万一着火了,那最好烧在建筑顶层,这样大家才有时间逃出去。”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安东尼领他们登上又一层楼梯。“三楼是口译员的大本营。”他挥手展示空旷的大厅。这里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只有几个茶渍斑斑的茶杯随意摆放在那里,个别写字台的桌角上放着一沓纸。“他们基本不在塔里活动,但当他们来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准备简报的私密空间,所以这一层都是他们的。他们平时要陪同达官显贵和外交官员出国旅行,在俄罗斯参加舞会,在阿拉伯之类的地方和酋长一起喝茶。我听说这些旅行能把人累死,所以从巴别塔出来的职业口译员不是很多。他们通常是从小就在巴别塔以外的地方掌握了多门语言,比如家长是传教士,或者每年夏天都和外国亲戚待在一起之类的。巴别塔的毕业生都尽量避开这条路。”
“为什么?”拉米问,“听起来很有意思啊。”
“如果你想要的是花别人的钱出国旅行,那确实是个不操心的职位,”安东尼说,“但是做学问的人嘛,天生就是一群不爱和人打交道、喜欢伏案工作的家伙。旅行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直到你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其实是窝在家里,捧着热茶坐在暖和的炉火边和一堆书做伴。”
“你对学者的看法有点狭隘。”维克图瓦说。
“我的看法来自经验。你迟早会理解的。那些投身于口译工作的校友通常干不满两年就改行了。就连斯特林·琼斯也只熬了八个多月,要知道,那可是威廉·琼斯爵士的侄子啊,而且不管去哪里,他们给他安排的都是头等舱。总之,现场口译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因为在口译中真正重要的是:你得在说清楚基本观点的同时不冒犯任何人。你没法仔细雕琢语言的细微之处,而那才是真正的乐趣所在。”
四楼比三楼忙碌得多。这里的学者显得更年轻,与法务部精心打扮、西装革履的翻译者相比,这里的人大多头发蓬乱,袖子上还打着补丁。
“文学系,”安东尼介绍起来,“把外国小说、故事和诗歌翻译成英语,也有把英语译为外语的,但不常见。说实在的,文学部的声望不算高,但还是比口译部更让人向往。很多人认为,要成为巴别塔的教授,第一步自然是在毕业后进入文学部做研究。”
“话说,我们当中有些人是真的喜欢这里。”一个身穿留校研究员长袍的年轻男人大步走向安东尼,“这些是一年级新生?”
“都在这里了。”
“你们人不多嘛,是不是?”这个男人乐呵呵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好。我是维马尔·斯里尼瓦桑。我上个学期刚毕业;我会梵语、泰米尔语、泰卢固语和德语。”
“这里所有人都用掌握的语言介绍自己吗?”
“当然了,”维马尔说,“你掌握的语言决定了你这个人的有趣程度。研究东方语言的都很迷人。研究古希腊罗马语言的就很无聊。但不论如何,欢迎来到整座塔里最棒的一楼。”
维克图瓦兴致勃勃地端详周围的书架:“国外出版的每一本书你们都能拿到手吗?”
“是的,基本上都可以。”维马尔答道。
“所有新出的法语书呢?一出版就能拿到?”
“是的,真贪心呀。”他不带恶意地答道,“你们会发现我们的购书预算真的没有限度,而且我们的图书管理员喜欢把整套书都买齐。不过我们不能把买来的所有书都翻译出来,没有那么多人手。目前占据我们大部分时间的还是古代文本的翻译。”
“所以他们是唯一每年都入不敷出的部门。”安东尼说。
“加深对人类处境的理解不关乎盈利。”维马尔哼了一声,“我们一直在更新古典作品的翻译。从上个世纪到现在,我们对某些语言的认识有了很大提高,没有理由让古典作品一直高不可攀。眼下我正在把《薄伽梵歌》翻译成更好的拉丁语版本——”
“只要你不介意施莱格尔刚出过一本。”安东尼打趣道。
“那是十多年前了,”维马尔反唇相讥,“再说施莱格尔的《薄伽梵歌》翻得太差劲了,他都没把握住整个文本背后的基本哲学。从译文里就能看出来,因为他大概用了七个不同的词来翻译‘瑜伽’——”
“总之,”安东尼一边说一边带他们走开,“这就是文学部。如果你问我,我觉得那是在巴别塔接受教育后最糟糕的出路。”
“你对文学不满意吗?”罗宾问道。罗宾和维克图瓦一样欣喜,他觉得在四楼度过一生会是多么美妙呀。
“不满意。”安东尼轻笑一声,“我来这里是为了刻银术。我觉得文学部的人太贪图安逸了,维马尔也知道这一点。你们看,悲哀的是,他们原本可以成为所有学者中最锋芒毕露的那一群人,因为他们是真正理解各种语言的人,他们知晓语言的生存和呼吸,深知如何用只言片语让我们血脉奔涌、皮肤刺痛。但他们过度沉迷于语言可爱的一面,不愿花心思将这种充满生机的能量转化成某些更强大的能力。当然,我指的是刻银术。”
(上文节选自第四章)
作者:匡灵秀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