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爱乐乐团的这场新年音乐会是通过艺术人文频道让中国观众看到的。巴洛克与多元舞曲做成一个节日拼盘是这场音乐会别出心裁的创意,尤其对柏林爱乐——这支贯以德奥经典作品擅长的乐团来说,虽然谈不上考验,但也容不得仅仅以节日心态来取悦听众。新年听众其实是一个不太好伺候的艺术消费群体,清一色的娱乐作品太腻,过于严谨的交响套曲又太重,如此严肃的哲学绳索哪能捆绑辞旧迎新的贺岁时空。于是,用返古返朴的风格取向和戏剧舞曲的体裁策略不能不说有一些特别的用心。
上半场的巴洛克作品,以法国拉莫的器乐(《北风神的后裔》中的6首舞曲)和德国亨德尔的声乐(歌剧《罗塔里奥》、《忒修斯》和清唱剧《时间与真理的胜利》中的3首咏叹调)相匹配。乐队给我的感觉是不古不俗,似乎有一点个性尴尬,西蒙•拉特特有的机智与敏捷又能否引领乐队通过复古仿真的声态去还原巴洛克的风格模态?相比较现代来说,巴洛克音乐的中规中矩是无疑的,诸如目标明确的力度台阶和没有修饰的音色对比等等。对此,如果简单赋以巴洛克激情与舞曲炫动,则不仅多余而且费解。这一点,拉特和柏林爱乐给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以这样一种类室内乐规模的演奏,通过适度夸张乐器个性的色彩配置和节奏力度的略不和谐驱动,我不时可以在协和的音响结构中听出不少因声音擦碰产生的不和谐闪烁,以呈现不加花饰的声态。
芭托丽的声音定位很特别,女中音音色太亮,女高音音质太厚,还是次女高音比较得体。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她过于表演的有点稚拙的喜剧作态,倒是她在处理巴洛克声音时的精湛技巧令我青睐,巴洛克大跳可能产生的幅度炫耀,整体滚动升降可能产生的醇厚流体,用花腔处理中音通过顿颤音炫技消解浑厚变流浆为滚珠,与独奏双簧管之间类戏谑的对位与和声趣味,抒情声线的挺拔与极度控制中的宗教咏叹,都给我留下不俗的印象。
下半场的重头戏当然是拉威尔的舞剧《达夫尼与克洛埃》第二组曲,这是柏林的保留曲目,至少在卡拉扬时代就有非凡的呈现。与德彪西追求声音边界的朦胧与气度的悠扬不同,拉威尔更注重声音色彩的斑斓与质地的绚丽。音乐从突突滚冒的水泡逐渐铺张蔓延成光色汇映的海洋,从急促插入叠置的线流到凝冻胶着膏状的团块,从异色跳跃到混色缓动及至换色翻腾,乐队依托调式给出的功能萎缩与色彩泛滥,在卡拉扬非凡呈现之后进一步发掘着色彩力度的仿真动力。此刻拉特手舞足蹈,将其用长臂捞声音、撩声音、拨声音、掠声音的亲和做派发挥得淋漓尽致。
德沃夏克《斯拉夫舞曲》3首和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1首,虽然同属非西方的民间音乐体裁,但在柏林的诠释中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前者粗犷、幽默、随性、调皮不足(当然一些线条在上下起伏的声浪中润滑延伸进进出出是很值得圈点和玩味的),后者不管怎么演奏,无论高低长短快慢强弱厚薄明暗疏密如何折合撮合叠合吻合,只要发出声音来就是一个东西,甚至我还从中隐约感受到一种有别于布拉姆斯的异常特殊的晕眩美……
(作者为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系主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音乐美学学会会长)
原文刊于《文汇报》2013年1月3日“快评”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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