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别致头盔的加纳选手阿夸西·弗林蓬跃上雪车(图:视觉中国)
钢架雪车(Skeleton)无疑是冬奥会中最具视觉冲击力的项目:俯卧雪车,头部朝前,下巴距离冰面只有10厘米左右,最高时速超过120公里/小时……想想这些画面,也不禁令人胆寒。
赛地奥林匹克滑行中心也成了上座率最高的赛场之一,毕竟现场观战要比收看电视转播收获多得多的肾上腺素。虽然赛场只设有1000个座位,但有数倍于此的观众分布在1.38公里的赛道边。赛道多呈开放式,只有几处面阳段需要放下帘幕遮阳,观众与选手的最近距离不过四五十厘米,雪橇已经“唰”地从眼前掠过,被那股寒意吹起的头发却还未落下。
“狮口余生”的别致头盔
如果不是周边设有电视屏幕转播比赛,即便咫尺之遥,观众也很难看清那电光火石的瞬间。选手们全程戴着头盔作战,形象缺乏足够的辨识度,于是头盔成了彰显个性的前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绘上特殊的图案,有利于让更多人记住自己:钢铁侠、蜘蛛侠都在,几乎可以凑齐“复仇者联盟”;也有露着凶光的骷髅或不明就里的图腾,一展令人恐惧的力量;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也是热门的选择,棕熊、北极熊、狮子———等等,为什么狮子的嘴前还绘着一只兔子? 这只“狮口余生”的兔子似乎足够幸运。
这顶别致的头盔属于阿夸西·弗林蓬。不出意外的话,他没有希望在钢架雪车赛场上获得出色的成绩,15日上午举行的两轮预赛成绩,均在全部30名选手中垫底。但头盔让弗林蓬成为明星。奥林匹克盛会最大的持权转播商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在前一天的一期钢架雪车专辑中插入了他参加训练赛的画面,焦点自然是头盔。在今天的比赛中,甚至有不少韩国人在赛道边挥舞起加纳国旗。
这位31岁的加纳人说,绘上这只幸运的兔子,是因为自己的前教练萨米·蒙塞尔斯曾提过一番借喻,关于一只囚禁于牢笼的兔子如何逃脱狮子的追捕,“而我就是那只兔子。我曾经从狮子们的嘴边逃开。我可不想被生活中的那些坏家伙们吞噬。”弗林蓬说。
挣扎于《兔子理论》之中
弗林蓬确实速度飞快如同兔子,不仅在冰上。
2003年,17岁的高中生弗林蓬就获得200米跑荷兰青年冠军头衔,当时他接受田径训练还不到两年。弗林蓬本有机会代表荷兰出战国际赛事,就其实力而言完全没有问题,但却不可能实现。他拒绝了出赛的机会,理由是自己的护照掉了,没法出国比赛。“回家后我大哭了几天。就感觉自己青春的一大部分,被人偷走了。”弗林蓬没办法走上那条职业体育的康庄路,因为他藏着一个秘密———他是一个“黑人”,不仅是肤色,更是身份。
阿夸西·弗林蓬出生于库马西,在加纳第二大城市里一间4平方米的屋子里,与祖母、七个兄弟姐妹蜗居在一起。8岁时,他随母亲来到荷兰,成了梦想追求更好生活的非法偷渡者中的一员。现实骨感。弗林蓬一家“黑”在荷兰的生活十分窘迫,他甚至不得不靠从社区图书馆偷书以学习荷兰语。初中时,弗林蓬遇到了改变自己人生的萨米·蒙塞尔斯,这位苏里南裔的黑人曾是荷兰最棒的短跑运动员,并两次出征奥运会。蒙塞尔斯发现了弗林蓬的短跑天赋,并在孩子心中种下了奥林匹克的种子。“我问他如何才能出现在奥运舞台上,他告诉我一个词:自律。”但蒙塞尔斯也改变不了弗林蓬的身份。
也正是在弗林蓬最辉煌又最苦闷的17岁,荷兰制片人博施和巴特克开始用镜头记录他的生活。他俩正想拍摄一部有关非法移民的纪录片,弗林蓬成了一个最好的缩影。博施和巴特克整整跟拍了弗林蓬五年,正是在这部片子中,蒙塞尔斯对着镜头讲出了关于兔子的借喻,最终也成就了片名———《兔子理论》。兔子在狮子们的追赶下疾速奔跑,就如同弗林蓬和他代表的非法移民一样,时时刻刻都活在危机中,为了一丝希望不得不全力挣扎。
燃起的希望两度破灭
体育是弗林蓬逃脱险境的唯一机会。这看似要毁灭的机会,在约翰·克鲁伊夫的帮助下重燃希望。
高中毕业后,在蒙塞尔斯的竭力推荐下,弗林蓬幸运进入了克鲁伊夫学院学习,这是荷兰足球名宿专程为那些从事竞技体育的贫困年轻人所开设的学校。进入学院第二年,弗林蓬凭借出色的体育和文化成绩获得学院的“国际学生年度大奖”,“学校本想让我去巴塞罗那参加颁奖礼,当克鲁伊夫知道我的非法移民身份后,他亲自来到阿姆斯特丹为我颁奖。”弗林蓬至今仍很感激已经去世的荷兰体育巨星,“他把我看作一个人,而不像那些荷兰移民局官员,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数字。”
有了克鲁伊夫的支持,弗林蓬终于在2008年获得了荷兰国籍,他得以继续田径职业生涯。纪录片《兔子理论》就此结束,美好的结局却不会那么快来临。尽管在2011年时弗林蓬的短跑成绩名列荷
兰前三,但因为跟腱受伤,他错失了前往伦敦的机会。此后,他得到了荷兰雪车队(无舵雪橇)的征召,犹豫再三的弗林蓬选择了再为奥运会努力一次,为了筹措经费,他甚至卖了车。但依然是一次错过。弗林蓬最终只是成为冬奥会荷兰雪车队的候补队员,还是没得到出征索契的机会。
第三次,命运终于对他微笑
命运同弗林蓬开了许多次玩笑。2016年,加纳雪车协会邀请他转行钢架雪车,以争取入围平昌冬奥会。“我已经失败了两次了,已经更换了两个项目,我已经灰心了。”从职业体育回归日常生活的弗林蓬并不坚决,但妻子埃里卡却竭力鼓励他再尝试一次,“我可不想你在99岁时还在唠叨自己没有成功的奥运梦。”
这一次,兔子跑赢了。阿夸西·弗林蓬成为加纳史上第二位获得冬奥参赛资格的选手,平昌成了这个31岁男人的迪士尼———他作为开幕式的旗手 (加纳只有一位选手),在数亿人面前高举国旗;他与同样出生在加纳并生活了五年的美国短道速滑姑娘马阿米·比尼成了密友;他还是奥运村的超级红人,“每个人都找我换加纳的pin (奥运纪念章),他们两个才能换我一个。”
“我曾日日夜夜幻想成为奥运选手的感觉,直到今天,这一切才变得如此真实。”弗林蓬的平昌奥运会还剩最后两次滑行,他说,自己真正的目标是北京冬奥会,无论自己这次的成绩如何,“我的故事可以激励加纳的孩子们去追逐梦想。”
就像他头盔上的那只永远在奔跑、永远不被追上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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