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跟古典音乐相伴,她却说流行歌曲才是她的成长史——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田艺苗新近出版最新散文随笔《时间深处的花园》,记录了她的生活和对音乐的态度。
她对巴赫、亨德尔、维瓦尔第的音乐人生如数家珍,也喜欢读书看老电影,偏爱迈克尔·翁达杰、石黑一雄,还在罗大佑、林夕、齐秦的歌里怀想青春……现从书中摘编她谈知名歌手李健的散文,看看和你印象中的“音乐暖男”有何不同?
原题:《歌中永远的少年》
文/田艺苗
我第一次见李健,是邀请他来我大剧院的古典音乐讲座做嘉宾。他喜欢古典音乐,且与我趣味相投:喜欢大提琴、杜普蕾和坂本龙一。流行音乐人和学院派之间,一直互相看不上,我又是乐评人,一开始李健对我有些防备,我们各说各的,没法讲到一块儿去。还好现场挤满了佩戴蓝丝带的李健听友们,有大家的热情欢笑贯穿着,讲座还挺圆满。
他坐在那里不置可否,竟也有一种天然的情愫。音乐少年不像理科学霸、工科宅男,他身上带着一个草原,微风常来,青草常生,如此简单又无垠。这样的生命力要用一把吉他和低吟的歌喉来表达。大概是这一份悠然,让他成为一名音乐人。后来见到李健,我总是感慨,他真美好,永远像一个少年。年届四十,我们都开始面目模糊起来,只剩他,越发棱角分明。好像青春的礼物还没有到来,他还不能就这么老去。
今年年初,每到周五晚上,连我也跟父母抢电视看了,因为李健登上了《我是歌手》。短短几个月,他从小众歌手,一跃成了新一代男神。朋友圈里都是他的歌,他的造型,他的金句,他和太太神仙眷侣的日子。在这样一个人群分众的圈层化年代,他横跨观众群的爆红,就像他自己唱的,是个“传奇”。
媒体不吝赞美:大时代边上的浅唱者,功利社会的治愈系,喧嚣嘈杂的反义词。说实话,我一直没觉得他淡定。相反,他长了一张挺纠结的脸,喜欢拧眉头,偶尔流露小暴躁,小嫌弃,一直没打算妥协。他也不是一位优秀的表演者。镜头前好像总有两个李健在对话,一个在台前演唱,另一个不停跳出来打断他,审视他,叫他没法完全投入表演。认真听完他的每一场比赛,觉得他确实不适合比赛,那些让台下少女们尖叫哭泣的现场,都没赶得上他平时的PUB演出。最让他舒服的角色,不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表演者,而是做一个纯粹的歌手,即便低落、郁闷、无人喝彩,只要他一开口唱歌,整个人都流畅了。歌中的李健,大概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样子,浅淡的,自在的,永远山清水秀的。别人眉来眼去,他只多看一眼。
也是在《我是歌手》,我才知道,原来李健还是段子手,还是冷萌的暖男,同时也是一位接地气的中年男子。在认识的男同学里面,李健真不算是有事业野心的,他多虑,审慎,拖延了两年才去《我是歌手》,他觉得姿态好看更要紧。记得有一期节目正好碰上春节,他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发红包,神情看起来就像家中的哥哥或小叔叔。仿佛一回头,发觉时间真快,连李健也人到中年了。少年未老,已看穿人世,却还愿意真挚地生活,宽厚地待人。名声来得正好,不早不晚,早了易轻狂,晚了应有恨。
这两天在网上听他的新专辑,标题太美,《美若黎明》《日落之前》《雨后初晴》《风吹黄昏》,都是一道道风景。在歌中,他依然是少年,与人世甚少纠纷。我想起,李健从未对人说,他之前的八年是如何度过的,他出第一张唱片的时候如何如何落魄……他什么都不说,也不抱怨。他这样心怀风景观赏世界的人,大概也不在意什么人情凉薄。而他又总是惦记着别人待他的一点点好,让人觉得,他之前的日子,大抵是不容易的。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度过青春的一代人,正赶上了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流行歌曲就是我们的成长史。有一次看电视里播演唱会,年轻的男孩跑到台前给女歌手献花,坐在舞台边,听她唱那熟悉的歌,忍不住掩面而泣。是的,那些孤独的成长和孤独的爱情,那些单曲循环的无眠之夜,只有相伴走过的流行歌曲才能懂。我们的青春是从齐秦开始到张学友结束的。那时候,我们看台湾的MV,学他们那样穿着打扮,如今我常常把那些镜头痴痴如朦胧照的MV搜出来看,想知道当时吸引我的是什么吗?那样的歌,那样的笑容,曾允诺我们一个青春的模样。
上大学的时候,时兴组乐队。李健那时候是校园歌手,背着歌中永远的少年时间深处的花园吉他的沉默少年,彻夜听歌,闷头写歌,学校里一定到处都是他的迷妹,可他愣头愣脑的,生活在别处。1998年出道,组乐队,2001年出专辑,2002年单飞,2003年出第一张个人专辑《似水流年》,之后一直散漫又执着地努力着。2000年之后,唱片业式微,内地原创音乐的浪潮已接近尾声,李健没有赶上好时候。那种遗憾,包括那个匮乏年代的孩子对成功的渴望,在他身上也是无法抹去的。
李健是幸运的,他一出道就是一位成熟的歌手。如今听他十年前的唱片,唱功竟不比如今逊色。作为歌手,他的嗓音不算出色,但他很擅长挖掘嗓音的潜力,头腔的、低音的共鸣,恰到好处的沙哑,因此能够逼真模仿齐秦、谭咏麟,甚至王菲、阎维文。但李健更幸运的是,从一开始,他的音乐风格就是成熟的、明确的,始终悠扬唯美,十年前写的歌如今也不会令他脸红。音乐从不说谎,一个人的经历、志向和趣味都可以被听见。
李健最爱的,应该是民谣,民谣是他的根基。那些年的专辑,穿插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摇滚乐的影响,穿插了王菲的风格,《遥远的天空底下》基本上是齐秦的唱腔,各种流行音乐的潮流在他早期的歌曲中川流不息。而他始终不能忘怀的是乌苏里民歌的悠扬,还有在他的故乡哈尔滨无处不在的俄罗斯民谣。他在这种风格中起起落落,写歌一半靠个性,一半靠鉴赏力,加上他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每一首歌都有质量,当灵感纷纷涌现的一瞬,就有了《传奇》冲破经验飞上了云端。李健的写歌功力是我非常羡慕的,他没有套路,不讲规则,悠扬如风云,纯真似童谣,自在如如。
我听完他的歌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喜欢古典音乐。民谣的唱段普遍像叨叨念白,为把诗句般的歌词唱明白,但李健的歌显然是先有曲再有词,旋律于他是第一位的,然后依据旋律的起伏配写歌词。听他自己唱《传奇》,每个音都走心,都有细节,这显然是古典音乐的演绎方式。到了《向往》,他更偏向主流的流行音乐。听他的新专辑《李健》,上述的风格依然还在,《日落之前》是更温情的民谣,《深海之寻》借鉴古典乐的开阔曲调,《雨后初晴》让人想起少年时代的台湾歌曲,《美若黎明》让人想起欧美的流行音乐。近年来他的口味偏向欧美与古典。相比之前的专辑,《李健》更轻盈更优雅。
初出道即成熟的音乐人,往往风格无变化,成败随命运起伏。李健悠然淡定,在他的音乐道路中看不到一点挣扎的痕迹,可能是性格中水仙少年的矜持,让他缺乏悲凉的力量。对此他早有自觉,在歌词中常可看见他对大众的关注,只是旁观的角度多少有些牵强。我在字里行间,追寻他的往昔,暗暗也有惋惜,如果这十几年没有留下荒凉冷暖的痕迹,是否也是一种虚度?
但就像欧阳江河说的:“真正震撼我们灵魂的狂风暴雨,可以是最弱的,最温柔的。”轻盈优雅的,未必不是强悍持久的,世界从来不是它表面看上去的样子。
眼下,随便开电视、听电台、刷微博都会看到李健,看他在镜头前从容流畅地应对蜂拥而上的媒体,好像成功对他不是个事儿。在边缘浅唱了很多年,他不再迷失,相反成功带来的快感只会让他更谦逊,更审慎。从今年开始,李健仿佛开始定型了,少年意气,整装待发,等待走向深沉开阔的中年。
图片:出版方、陈漫摄、新浪微博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