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威廉姆斯[英] 阮珊(译)
为了错过看“今日思想”的时间,我故意磨蹭到早上八点差十分才起床,下楼做好早点,这样还赶得上看《欢乐一家亲》——希望这集我刚好没看过。刚下一层楼准备转弯,我就发现门厅里满是阳光,这倒让我颇为开心。甚至在我发现家里大门开着,门厅那儿桌子上的东西弄得满地都是时,也只是稍微被吓了一下。走进书房,发现抽屉都被拉开了,有的里面东西看起来少了些,我这才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要不是现在才起床,我说不定能看到一个陌生人正跪在地上倒腾着我的东西。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并未共度那一刻,而现在让人最欣慰的是我那时没被吵醒。
我开始逐一注意到有哪些东西不见了:电脑、电视、相机(包括一年内的照片)、金牌、银行结单、护照。还留着的东西有照片、文件、饰品和书,这又让人欣慰了不少。我真想赶紧就这么收拾收拾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清理一场梦一样,但我还是克制住啥也不去碰。不久,一个像锡克教徒似的七尺高的警察(而非小偷)站在我身旁,看起来像是受够了又一个没反锁房门的蠢货——准是有人插了个塑料卡就推门而入了。我自己也干过这种事。最近我刚在房门上安了一个新榫眼,但只有在出门时才会给它上锁。门上那把耶尔锁还是1966年我们搬进来的时候装上的。我总是把地下室连同窗户整得像嬉皮士老窝,上面还挂着个十字架,好劝退那些技术狂热分子。四十五年来,这招确实很管用。在听闻这条街除了我家其他住户都有小偷入室行窃后,我甚至倍感舒坦——我屋子里看起来就没啥可偷的。不幸的是,从街上还是能看见我家电视的一角,赤裸裸的召唤啊,警官说道。他不断强调让我别碰任何东西,因为他必须也只能这么说,这是他的王牌。过不了多久就有司法鉴定人员过来了。待他解释完后我们就像劳瑞和哈迪一样,想彼此分开,又不知如何向面前这位刚接触不久的人道别。接着,他从我身边溜过,溜出门厅也溜进了他的生活。
他走后,我还笼罩在这码事的不可思议中。不一会儿,司法鉴定组的一位女士疲惫地来到我家。和清洁工干的活儿相反,她让房间内每件物品都蒙上了一层银色的灰纱,看起来并不好清除。她告诉我说,一个不留指纹的好方法就是在你离开时把它带走——小偷们从生意人那儿学到了这妙招,真是一步到位。我们发现这位小偷用我的公文包带走了一些东西,里面还有一些从《观察者》投稿中选出的诗歌作品。(对读到这儿的稿件原作者道个歉,还请再次投稿。)
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这么天真呢?早在1946年,在人们一说到犯罪就联想起至尊神探迪克·特雷西时,我们邻居家就遭遇了一次入室抢劫。那犯罪场景对于年仅四岁的我来说无疑是惊悚的:砸破的一楼窗户上架着梯子,草坪上的一把短柄斧格外突兀。警方怀疑小偷行窃过程中受到干扰,可能会在次夜返现场进行处理。得知他们准备给小偷设个陷阱,我又惊又喜。从我房间正好可以看到邻居家的花园,我便躲在窗帘后面兴奋得身体僵硬,看着警官们庞大的身躯在灯光照射下的投影,以及随后的哨鸣犬吠。希区柯克应该会用阴影来处理这一段,并采用一个孩子的视角。如果歹徒盘算着再度光临寒舍,那么他倒有足够的时间改变主意,但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是我目睹的第一部惊悚片。它还有个意外结局:房子的主人出去度假,公文包落在了屋里,里面有他的房门钥匙。回来后他用斧头砸窗而入,再将斧头随手丢到草坪上。神探波洛在梦里都能破这个案,就像我在数夜之后才想通一样。这个故事让我想起我有个朋友,刚一回到公寓就发现家里被抢了。她拨了999,在坐等警方到达现场的过程中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把房间弄得太乱了,而她上报的也是她搞的烂摊子。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房间可以乱成那样。是这些让人情绪波动过的反高潮事件——一次次世界重归平静后令人失望的舒心——让我放松了警惕。
警方那儿还没任何消息,只立了案,但我收到了来自当地受害者扶助小组的邀请,他们准备对我进行一些慰问。起初,我对这种对于数据盲目乐观的办事流程还嗤之以鼻——它们又能证明些什么呢——但当我看到有关“创伤”和“入侵”的字眼时,我意识到也许是我考虑问题太狭隘了。那地方不远,走走就到了,于是我早早完成了预约。那个单元保密性极强,这个楼栋到下个楼栋之间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就能撞见个门卫,且每扇门上都装有密码锁。我到了之后被告知需要在接待处等一段时间,那儿两位年轻姑娘正领着一群候选人去做一个有关目击者保护项目的“核心训练”。突然,其中一位姑娘晃动着她的卷发,似乎对着空气说道:“我今天感觉特别棒,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瞬间觉得我们都置身于《西区故事》这部音乐剧中,而她就快对老天唱起“我感觉真好”了。这时一位戴着头巾,上面还别着一朵白色棉花朵儿的姑娘向我介绍了一下,并将我领进一个小隔间。当我说完我的故事,她的回答却让我惊呆了。她说这不是我的错,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社会的责任。她看起来误以为我将家里发生了盗窃事件——我没锁门等等——视为我对自己的贬低。于是我问她,人们在家里遭遇这种事之后是否通常都会觉得内疚,她说当然。很明显,她的职责就是安抚我内疚的情绪的,我也让她这么干了。当她得知我是个作家后,她坚持让我把这段经历写下来。
我说这种素材太乏善可陈了,她又指责说,我这是在让自己的经历缩水。她觉得不论如何我都应该把它写下来,这能帮我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后来,她甚至打电话来询问我有没有写这篇文章的开头,我也谎称开头已经写好。现在看来,她倒是如愿以偿了。
我的相机找回来了。当我打开盒子时,发现一张数据卡,我去开曼群岛旅游之后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把相片洗了出来。当我看到我女儿和孙女戴着大耳机坐在直升机上那一张张惊喜的面孔时,我才猛然顿悟了这件事情的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