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琳
硅谷久负盛名,有“高新科技的摇篮”之称,但却不像是一个热门的旅游景点。网上的硅谷旅游攻略只“建议游玩2-3个小时”。想来是因为,那个“摇篮”并没有可看见的外观,而如果只是慕名去几家大牌公司门口张望几眼,那倒确实无需太多时间。去年夏天,我们夫妇与人结伴赴美做了一个“西部游”,也并未把硅谷列为选项。不过,归途中我们离队去湾区探访了几位已在硅谷工作多年的老友。得他们的陪同,在那地方也算是游了几天。与时下旅游的节奏相比,我们那种游就只能叫做闲逛,没想到却是感触良多。
苹果公司门口,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随处可见。乔布斯的家门口,果园里满树的苹果已经熟了,比他的豪宅更抢眼。朋友说,乔布斯是真喜欢苹果! 乔布斯的家 (生前住所) 坐落在一个安静的街区,据说他的家人还住在那里。从围墙外面看,委实看不出里面有多“豪”。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侧门旁,我们想拍照留影,却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人前来阻止,态度温和有礼:“这是私人住宅,请尊重别人的隐私。”据朋友说,乔布斯去世后的头几个月,此地着实是热闹了一阵,其家人怕也是不堪其扰。
由于有“内应”,我们有幸得以“深入”谷歌公司的办公楼内逛了一整天。那一整天我们享有员工们平日享有的待遇:免费的咖啡牛奶水果点心等等,还吃了一顿免费的晚餐。员工可以带亲友进公司参观和进餐,是谷歌公司的一项规定,也被认为是其“企业文化”的一种体现。公司显然有意营造一种宽松、自由、人性化的工作环境。办公区敞亮开放,有不同区域,但没见到那种令人压抑感油然而生的格子间。会议室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拼图玩具,意思自然是与会者尽可以一边开会一边玩。穿插分布于各办公区之间的休息区则更富特色:有各种娱乐室,有上班时间也随时可进餐的餐厅,有可供打私人电话的私密空间,有可供睡觉养神的隔音“太空舱”……凡此种种,过去也都曾听说过,但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朋友笑云,人家是研究过的,这种环境要比等级森严管制严格的环境更有利于创意的产生。也就是说,营造这种环境,不是没进行过成本核算。然而最让我们开眼的,是传说中那直通顶楼老板办公室的螺旋形滑梯,据说老板有时候会一路滑下直抵底楼大厅。这好像已很难用精明二字来解释。朋友又笑云,这里的员工们打趣说,这个滑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万一失火时老板可以用它来逃生。不过我看着这个很像游乐园升级版的巨型滑梯,一时却似有所悟,觉得可把它看作谷歌企业文化的某种标志。我是说,谷歌企业文化的内核,或许就是未泯之童心。
听说我们进谷歌去看过了,一位在英特尔工作多年的朋友竟表现出一种让我有些意外的兴奋,说:“我们这里的人也都想进去看看。”可见我在谷歌觉得大开眼界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孤陋寡闻。那位朋友也带着我们进英特尔去参观了一回,享受的待遇与在谷歌享受的可谓大同小异,但总的印象确实就不及在谷歌那般新奇。不过,英特尔博物馆见证了老牌英特尔不断创新的历史,却让人不由不心生敬意。
特斯拉正在举行车展。车展里的车,从形状到功能都令人称奇,但据介绍,特斯拉的车最奇之处却在其理念:“用IT理念来造汽车,而不是以底特律为代表的传统汽车厂商思路。因此,特斯拉造电动车,常常被看做是一个硅谷小子大战底特律巨头的故事。”这当然是典型的硅谷故事。朋友对马斯克其人赞不绝口,由此生出的感叹是:“硅谷这地方英雄辈出!”我本以为自己原先对这个名叫马斯克的“硅谷小子”是一无所知。正道惭愧呢,朋友却提起“火箭回收”一事,我这才惊呼一声:“原来是他!”当真有“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的感觉。从美国回来以后又听说,马斯克拟订了他的SpaceX计划,誓言要在2021-2031年间将人类送上火星。让人类成为多星球的物种,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愿景。———在SpaceX的宣传片里,马斯克这样说道。这一回很难说他是要跟谁大战。有一种评论认为,马斯克是以致力于改变未来人类生活、能源使用结构为己任。
在硅谷闲逛的那几天,我时不时会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有点像是从古老世界穿越过来的人,所关心的问题都那么古老! 而硅谷人所想所做的,都是超出我想象的事。我后来了解到,产生类似感觉的人并非只有我这位古老国度的来客。一位 《纽约时报》 驻外记者在亚洲呆了27年之后回到美国,在“重新认识美国”的过程中这样说起过他对硅谷的印象:“当然了,旧金山湾区是为全世界测试新科技的实验室。我不时会遇到正在为某些问题寻找解决之道的人,而我还根本不知道有那些问题存在呢! 有位女士告诉我,她在建立一种演算法,能判断一个孩子可能会想读哪类书。”硅谷人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维基百科“硅谷”词条中引用了一段话是这样说的:“贯穿硅谷之过去与现在的最强劲的东西,或许就是‘玩’新奇技术这一内驱力。而当这种内驱力得到一种先进的工程学的支持和精明的经营手段的引导时,就对工业重镇的创生做出了诸多贡献,正如我们今日在硅谷所见到的那样。”。但我以为,在“玩新奇技术”这一“内驱力”之外,或许还应加上在硅谷通行的“技术改变世界”这一信念和谷歌奉行的“不作恶”这一底线,才能更好地理解硅谷所发生的一切。
我还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在以高科技闻名于世的硅谷,看到了一种新的人文景观。它不是“遗址”,也不是博物馆里的“藏品”,而是一种正在进行时的“火热的生活”。在谷歌吃晚餐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成百上千的年轻人,来自世界各地,有着各种不同的肤色,带着各种不同的口音,却无一不是佼佼者。那景象着实有点令人神驰。从口音就可以断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新移民,而不是“移二代”。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多受过不同的人文教育,有着不同文化传统背景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并且有效地合作共事,他们是怎样避开“文明冲突”的? 最简单的解释也许是这样:在共事和交往时,他们用理性认同取代了文化认同,他们都按照理性认可的规则和约定行事。不过,我也想到了斯诺的“两种文化”论,并稍加发挥引出了另一种稍微复杂一点的解释,即:除了根源于不同传统的各种人文文化以外,现代社会还出现了一种根源于科学理性的“科学文化”,至少是在科技工作者这一遍及全世界的群体中通行。斯诺的看法也不无道理,这一群体“共享着一整套态度、价值、目标和惯例”(人类学关于文化的定义),自然也就产生了一种“文化认同”。可引申的结论是,这种认同显然不是从各自不同的传统文化中孕育出来的,所以,像是有某种新生代的人类正在诞生。我原先对此种结论是持保留态度的,但在硅谷却觉得它似乎已很接近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