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适应环境——有时实在是太能了。客居北地不过数月,期待之情放弃殆尽。雨和雪都金贵,树和花音信渺然。风略略暖了,刚使人欣幸,又带来尘土和黄霾天。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莼鲈之思,但对此满怀羞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像一块嶙峋奇石横亘胸口,不时滚动,碾乱清怀。
好在时间弃我如流水,到底从灰与乱中挣脱出来,稳稳当当回到杭州。亟亟去看风光,已经饱满而怅然。远山高树上小黄花早都谢尽,檫木泯然众树,深藏功名。柳枝不复鹅黄嫩绿,连成了一片翠云。映山红略带羞怯,在山坡背阳处垂头开放。紫堇、二月兰、野豌豆都老了,蓬蔂打开了大朵白花。
又亟亟满足口腹。香椿苗日见茁壮,几乎长成小树叶子,终于不堪入馔。菜薹掐了又掐,不消数日,也都开作成簇黄花。水芹姿态窈窕,马兰头精神爽利,菊花脑反射阳光,叶片亮晶晶。连日蒸鱼,脂香软润。绷紧的弦得着滋润,忽然啪嗒松开。
晴光里,山影下,终于偶尔能驻足。水有縠纹,风如笑眼,切切嘱人不必悲哀。新草,新猫,新燕子,确实都换得片刻欣悦,可怜转瞬又消除。春暮阴晴不定,清明节满地行潦。此时新笋成了竹,梅树结了果,蔷薇乍绽触目惊心。窗外三株泡桐树,高冠上缀满白花。珠冠一样的痛快热闹,雨过后忽成狼藉。花筒长,花朵胖,坠落是沉重的事,它们并不能暗随流水到天涯。花少了,叶还没生,树枝豁然一空。春天并不担心这件作品,来日方长,总能叫它重新饱满起来,然而这几日狼狈无人掩饰,它们就茫然无助地伸着枝子,摇荡在风中。
江南再清美,也有许多藏不住的惨淡;家山再好,并不能洗净尘埃。
作者:陆蓓容 责任编辑: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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