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六日传来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世界遗产名录》东亚新区新石器时代城市考古遗址因此不再空缺的消息,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前参访良渚博物院的情景。
我对考古遗址一向很有兴趣,去过距今7000年的余姚河姆渡遗址、距今4600年的广汉三星堆遗址、3000年前的成都金沙遗址……去年六月,应邀赴余杭参加“走读良渚”采风活动,又来到距今5000年的良渚文化遗址群。为期三天的采风,深入到遗址腹地——良渚博物院、瑶山祭坛、野芦湾、东明山森林、东明寺、“大屋顶”良渚文化艺术中心等知名地标,尽力寻觅华夏文明远古的文化痕迹。
其时,恰逢余杭良渚博物院经过10个月的陈列改造之后重新开放。亮堂堂的陈设一改古遗址常见的若明若暗,所有展厅全部辟为大空间布局,以高光敞亮、明快、现代的风格基调,增强观众的沉浸式体验感;但是建筑布局不变、良渚文化普及与学术研究定位不变——良渚博物院前身是1994年建成的良渚文化博物馆,2008年新馆建成后,为一座良渚文化专题类博物馆,今日更是良渚古城遗址申报杭州第三处世界文化遗产的主体项目。良渚博物院最大的变化,就是首次开放最近十年新发现的良渚古城——距今五千年的同时拥有城墙和水利系统的都邑遗址,考古界誉之为“中华第一城”。另外,它还汇集了浙江省博物馆、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余杭博物馆的馆藏,遴选了更多、更能反映良渚价值的文物,19项数字多媒体展项,尤为令人惊叹。
第一展厅“水乡泽国”展示良渚遗址的地理位置、时间序列、古气候、环境、一脉相承的文化谱系以及良渚时期的生产和生活。良渚时期发达的稻作农业,让我蓦然想起十多年前参观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后写下的一首《稻种》:
一颗颗稻种,活生生地在地下
被深深地埋葬
风暴呼啸在泥土之上
悬浮的星河,更高、更久长
一切似乎都汇入长眠
忘却了诞生与死亡
拒绝出土的种子色泽金黄
一般而言,新石器时代有三大基本特征:开始制造和使用磨制石器,其次发明陶器,再者就是出现原始农业、养畜业和手工业。无论从河姆渡文化——世界上最古老、最丰富的耜耕农业遗址,还是从良渚时期的稻作农业遗址,大多数都发现稻谷、谷壳、稻叶、茎秆和木屑、苇席交互混杂的堆积层,大量出土人工栽培的稻谷,这些发现彻底推翻中国栽培水稻从印度引进的说法,为我国栽培水稻从本土起源的观点提供了有力依据。良渚文化时期,良渚先民开辟沃土、种植水稻、养殖家畜,制陶、纺织、制骨、治石、髹漆、琢玉等手工业生产专门化、体系化,成熟的农业和手工业为良渚文明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基石。
第二展厅“文明圣地”围绕“良渚遗址是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这一主题,整体揭示良渚王国如何成为权力与信仰中心,甚至成为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早期城市文明的范例。第三展厅“玉魂国魄”是良渚文化玉礼器的系统展示。良渚文化因出现发达的稻作农业、复杂的社会分工、明显的社会分化和统一的精神信仰而进入成熟文明和早期国家阶段。
良渚文明距今约五千年,农耕作业发达,手工业生产已成体系,以反山、瑶山、汇观山、莫角山等地出土的“玉琮、玉璧、玉钺”为代表的玉器系统、玉礼制度已达史前玉文化的顶峰。良渚文化中的精美玉琮,内圆外方以示天圆地方,是古人用于祭祀神祇的一种高规格礼器,借此与神灵沟通,也是巫师通天地敬鬼神的一种法器,带有强烈的原始巫术色彩。史前时代,人们经常在器物表面描绘或刻画图案,或者为器物的美化装饰,或者表达意思,前者称为纹饰,后者称为符号,而良渚玉文化已出现多个刻画符号的组合排列,可视作良渚文化的原始文字;如少量玉璧、玉琮刻画有“鸟立高台”等表意性象形符号,或线条简单的指事性抽象符号。古埃及文明也有类似的符号,其王名一般由鸟形与台形组成,鸟形指向神,台形指向宫殿,内刻国王之名。良渚铭刻符号则以“神人兽面纹”(又称神徽,见右下图)为玉器图案的母题,指向良渚先民共同尊奉的神祇,体现良渚社会高度一致的精神信仰。
凝视第三展厅“玉魂国魄”展出的玉琮、玉钺上的神徽图案,我尤为一对扑闪神秘的大眼睛所吸引。这个完整的神徽是一个半人半兽的神灵形象——头戴羽冠,双手扶住两只大大的兽眼,扁宽的嘴巴有长长的獠牙伸出嘴外,下肢更有两只弯曲的兽爪。考虑新石器晚期刻符趋向简化,该图案所表现的是良渚人崇拜的神的整体形象。反山遗址出土的玉鸟,鸟形平展,尖喙短尾,两翼外张,作振翅奋飞状。这些玉鸟的功能究竟是什么呢?
许多玉琮上的鸟纹往往雕琢在神徽两侧,反山遗址出土的玉钺鸟纹则刻画在神徽下方,证明良渚人崇拜的鸟就是他们所信仰神灵的载体,其鸟身部分都是以特化的神眼,即以神徽的眼睛来表达,更直接地反映鸟是神的载体,是神的化身之内涵。这种以动物的身体显现神的眼睛来表示神灵存在的方式,在早期的神灵崇拜中,还可见于河姆渡等早期文化中。
河姆渡遗址出土的“双鸟朝阳”纹象牙雕刻件,正面中心阴刻5个同心圆,外圆的上部刻有火焰,象征太阳,两侧刻有一对相向而视、圆目钩喙的鸷鸟,边缘还刻有线条流畅的鸟纹,雕工十分精美,是原始象牙雕刻中的珍品。从河姆渡文化只有弓形帽和双眼的不完整神像,到良渚文化的头戴羽冠、四肢完备的完整神徽;从背向的双鸟共同负载一只神眼的连体式鸟纹,到各负神眼分置于神徽左右的鸟的形象,可以看出这两种文化之间深刻的渊源和内在的联系,同时也反映了从抽象到具体再到抽象的过程。
良渚文化与河姆渡文化虽然相隔数千年,但头戴弓形冠的神灵形象以及以鸟作载体的表达方式却是一样的,表现出非常强的继承性,这种继承性应是一种文化根脉的接续与认同。玉鸟,立于时光之上……
作者:海岸
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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