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痛苦配不上我——女性的宿命与忧伤》
艾云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刘海燕
艾云曾说过,写作和生活,一点都不能偏的。人最终完成的是一个美的造型。艾云写作的出发点,很像她一本书的名字《为自身和历史》。艾云的写作始于对个体肉身之人的追问,沿着个人生存的真实情状而展开,在对自身的欲望、罪感的施洗中,对有限性时间的深刻体验中,找到她要说的真和准的话。拯救从自身开始———这使艾云的声音一开始就有了可信、可感之处,不是宏大道理的代言人,却在普通中高贵,在沉沦中拔擢。多少年来,尤其近年来,中国学者习惯于宏大叙事,习惯于对西方理论的阐释与演绎,却忽略了对自身的打量、拷问以及负责。艾云不摆着学者的架子做学问,她认为身心明媚的女人才能给世界以鼓励。她迷恋现世的细节与美好,却又窥见了深渊———历史的、人性的、文明的、艺术的真正脉络。她在对于自身经验和整体性生活的反省与追问里,对自身和历史负责。
因为艾云对于经验的尊重,使得她的写作带有难得的直接性和生动性。事实上,杂乱经验的清理俯瞰,不是凭善良的愿望便可去做,它要求有整体生活高度、有综合美感者方可。艾云多年来向着美好聚神的生活,为这写作做好了心性准备;而多年来的西学研读背景,也使她的思之参照系在人类生活的大背景中,系在人类文明的巅峰。这使她的写作具有了整体生活高度、综合美感和独异的智性,当然还有艰苦的劳作。我想这应该是现代性写作区别于农业时代写作、知识性写作及功利性写作的一个标志,也是深度写作的一个标志。因此,艾云能够对现代性语境中歧义纷纭的问题或话语作出更人性的理解。2006年始,她在《花城》推出“艾云专栏”。2009-2011年连续三年,她在 《钟山》开“事物本身”专栏。这些文字后来结集为《寻找失踪者》和《玫瑰与石头》。艾云的写作和她的生活一样,没有受到诸如时代、时潮、文坛的裹挟,她迷恋生命之间的爱,迷恋严肃的事物,向着非功利的方向思想与写作。这使她的写作既感性又超拔,一如她带给我的第一也是经久的印象。
在艾云的思之历程中,会明白艾云为什么会写出《我的痛苦配不上我———女性的宿命与忧伤》这样一本书。在这些年中,艾云心痛地经历了自己的文友如萌萌、余虹的英年早逝,看到或近或远的一些朋友被疾病击中,她自己也曾因早年的不易生活积攒下身体的不适,经历了几年持续的中医调整。她思考身体这个载体是怎么回事,个人的悲剧性命运是怎么到来的,精神和肉体该是怎样的互为……
之前,艾云的文字谈论的是生活的界限、表达的终极、伦理的方寸、文人的处境、艺术可能存在的方式、艺术家的生态与心态、思想史的轨迹、知识分子的认知限度等等,更偏重于精神、审美和生命伦理问题;《我的痛苦配不上我》,简单地讲,就是谈疾病,谈我们怎样才能身心健康地活着,更关乎每个人。
艾云谈人们的习惯性细节和观念。中国人多年来的盲从和昏聩的生活背景,使人们对自己生活方式和习惯有种种的不明察,致使每一天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在我们的身体里积累下病根。艾云谈到医生和患者双方布下的魔阵和陷阱———对医疗器械和药物的依赖,尤其是抗生素的滥用。在大环境对你不够负责的前提下,患者要学会找到正确的渠道,进行自我救赎。这自我救赎包括:畅通的脉络、温暖的空气、普通的粮食、必需的劳作,以及由此带来的充沛的血与气。这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做到。
艾云写到了苏珊·桑塔格,这个写了《疾病的隐喻》 等著述的杰出女性批评家把自身的疾病、受难体验,转化成文化现象,用隐喻之笔,写成人类面对苦难时的普遍经验,最后能够说出:“我的痛苦配不上我”。在《谁的个人悲伤》里,艾云写她自己,讨论的是困顿之家出身的人,其身体所患疾病的渊源。她写道:“人拥有生存的觉悟和日常生活的智慧,学会自我呵护,对于个体命运是多么重要。而个体命运的好与坏,又构成了一个民族的历史绵延。”“身体属于个人,又不仅仅属于个人。因为当我们在昏聩中迷失时,个人的悲伤将衍化成民族的痼疾。”
艾云说着大时代忽略的小细节,却触及着大时代的深切问题。这是艾云的一贯笔法。“如果社会处在正常状态,那头脑清醒、懂得如何安排自己身体的人,才懂得如何安排自己的工作和日常,推及大的方面,这样的人也才懂得制度的安排。”“美好的精神面貌,从来都是社会财富不可缺少的部分。”想想可不是吗?从个人生活到社会生活的粗鄙化,使得我们的水源、空气被污染,食品无保障,交通大拥堵……所有的小问题,都和大问题相连。
遇到这本书的人,或许从此会更懂得如何珍惜身体,在细节和观念上改变自己,活得更健康、更明澈、更美好,再以此渗透和影响公共生活……或许我们的生活史、社会史就是这样悄然改写着。在这个时代,我们倍感文字的虚无,但分明又感受到文字撬开板结的生活的惊心力量,如思想者艾云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