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冒险回忆录——一位佣兵的日志:1617-1627》[瑞士]艾利·利邦著赖慧芸译包乐史校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艾利·利邦是瑞士洛桑人。1618至1626年间,他任职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地区担任士兵及军官。他的生活就在营帐、堡垒、突击、野战中度过,他成为海上佣兵,四处作战。
1622年,利邦所在的船队从巴达维亚向澳门进发。
澳门受挫
6月22日,我们抵达澳门港,勘察了可登陆的地点,没找到最合适的靠岸点,因为那里有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防守的壕沟和炮台。夜晚,开始备战,命令船长、士兵、船舰、救生艇待命,准备在日出前一小时发动拂晓攻击。
24日,我们发起进攻,成功夺得壕沟和炮台,但死伤惨重。炮台就在海边,刚抵达,指挥官雷尔松的额头就被炮弹碎片击穿,说不出话,被带回船上。瑞凡上尉以为夺取壕沟就会取得全胜,他看到士兵开了无数枪之后,松懈下来,却没有让他们稍事休息、重新振作,补充弹药,只想立刻追击。
敌人撤退,其实是引诱我们进攻。我预见即将发生的事,质问瑞凡,是否有人帮我们备好弹药。我往左手边山上去,来到一栋大修道院旁。就在我们等待补给弹药时,敌人全力反扑。因为在陆上作战,他们炮火猛烈,持续攻击了三四个小时。敌人发现他们未占上风,便带领两三百个已喝酒壮胆的奴隶,首领骑在马上,手握大刀,在队伍后面驱赶奴隶,把他们赶向我们,跟我们作战。
战况非常惨烈,一片混乱,地面为之震动。我没看到火枪或其他武器,只见他们没命似地蜂拥而来,死伤无数。弹药补给终于到了,士兵想去取用。来了一个爪哇人,慌慌张张想拿,却点燃了火药,被炸飞出去。敌人见状,认定我们的士兵已无弹药,更加勇气百倍,冲向瑞凡的连队,杀得片甲不留,只剩八九个人,和来自梅克伦堡的掌旗官德瑞克· 史塔兰德,还有我。
我在山上一座修道院附近,敌人以为已切断我们的后路。我想:“死定了,弹尽粮绝。”但我们还是奋力杀敌,面前死伤枕籍。他们从修道院的一条小路过来,我们已没有火药,其他连队都已撤退,也不可能从其他连队处获得。为了不让所有人丧命,我告诉上尉:“想办法撤退!”并告诉士兵:“各自保命,已没希望了———你们也看到,其他人都撤退了。”
下山时,我们与敌人短兵相接、彼此厮杀,我方士兵持剑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冲到海边并攻占战壕,寻找小艇时,敌人已非常接近;我方士兵想躲进战壕,敌人却像杀鸡一样杀害他们。到了岸边,看到船已远离,我想大概死定了。但我看到一个大个子传教士,或是耶稣会士,在岸边煽动他们的士兵杀我方的人。我奋力跑去一把将我的戟刺进他的背后,立刻跳进海中,泅泳了大约一火枪射程的距离,追上一艘小艇。各种火枪如冰雹般不断朝我射击,我却安然无恙,因为汹涌的海水挡住了枪弹,保护了我,也使我因水流冲激而挫伤。
人们把我连人带武器拉上船。船上我方士兵原有八百人,现在只剩两百五十人,包括六名上尉、三名中尉、九名掌旗官和七位士官。这一切都是因为缺乏弹药,还有瑞凡下的错误命令而肇祸。他的自满让他身中至少十二刀,因为他打先锋,也是第一个丧命者。救治伤员后,我们决定起锚,继续航行。
我简单说说澳门这些岛屿。澳门有三四个岛屿,最好的由葡萄牙人居住,但那是不毛之地,只能种点花草和橘子。其他岛屿不能住人,有灌木覆盖群山,其间有山羊、母牛等牲畜,从港口就能望见。这些岛屿离广东非常近,广东是中国第一省。澳门与广东相隔仅一小段狭窄的海湾,只需短短两小时航程。葡萄牙人整天都在进行非法买卖,又和中国女人通婚,这些葡萄牙人和中国人一样,鼻子短,面孔扁平。他们的生活用品来自广东,那里物产非常丰富,不仅我们感觉如此,船上两名澳门俘虏也这么说。他们还说,岛上什么都不长,只有一些水果。那里有一间耶稣会修院,有两百多人。我们在其中认出很多拿武器攻击我们的人,他们都是善战的士兵,很多是从果阿邦带回来的黑奴。
耶稣会士中曾有两人学中国人留长发,说中国话写中国字,还去北京到过皇帝居住的皇宫。他们想让中国人以为自己是先知,诱使他们改信自己的宗教;但是被发现后,就被直接打入大牢,处以酷刑而死———这是漳州府府尹对我说的。
澎湖之战
6月27日,找到合适的人选替代那些战死的军官,扬帆出发,驶往澎湖,准备在那里建造一座堡垒作为栖身之所。
7月5日晚抵达澎湖,上岸勘察,寻找合适地点建造堡垒。在庙宇对面找到最合适处,画出地界后便开始动工。建材以土为主,一层土、一层草,如同建造城墙。如果不下暴雨,堡垒是很坚固耐久的。另外建四座棱堡,均用六门炮把守。为了建造住房、守卫室、军火库和庶务库,我们拆毁从代夫特来的“魔鬼号”。直到12月,才把堡垒建好,派兵驻守。
安顿好后,我们再出发去漳州,那是中国第二省,靠海,去看看他们要不要和我们贸易。但他们不把我们当回事,只当我们是母鸡和稚子,说要把我们赶走,送回荷兰———我们的出发地。但我让他们饱尝了母鸡硬喙的滋味。指挥官雷尔松、谢灵上尉和我随舰队回到中国沿海,将沿岸所见一切全部烧光。从广东省到漳州省,甚至位于福州府的舟山岛,海上陆地无一幸免。这样历时两年半,毁了他们很多村庄、堡垒和大量的船只。
他们无法战胜我们,就提议和谈,却是诡诈的阴谋。他们送来一份和平协议,派人来说,如果我们接受,就去他们那里签字。我们指派三位商务员、一艘船和一艘快艇前去,进入漳州河。
中国人看到我们前来,企图歼灭船舰和随行人员。他们随着大摆排场的大人和士绅上船。为了与我们会面,四个人穿上锦衣华服,穿戴华丽,打扮成地方官的样子,其实他们是牢里的死囚,来作为人质。
我们的人一上岸就受到隆重欢迎,却一直被留到半夜。我看到中国人在四周奔忙,觉得是不祥之兆,所有火炮进入备战状态,也准备起锚。午夜,六七艘帆船迎面而来,载满了火药。各船仅有一人驾船,一挨近我们的船就将船点燃,自己跳入一个陶缸内。那几个人质想快点逃脱,却被我们剁成肉块。这些已引燃的帆船,越来越多。我们以为会被烧死,因为“熊号”已起火,可能被烧毁。但靠着上帝的恩典,火熄灭了,而且没有大碍。派去签约的代表毫无下落。有人说,他们被带到北京去见皇帝;也有人说,他们一到漳州就被处决。
我们再度发动攻势,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一整年在中国沿海和附近岛屿尽情烧杀、掠夺,看谁先受不了,是他们,还是我们。
1623年,我们回到澎湖,中国人也试图过来。我们很小心,侦查其一举一动。我们派了两艘船到马尼拉去,侦察那些每年固定载运货品给西班牙人的帆船。
4月6日,“泽塞斯号”和“熊号”启航执行三个月的任务,逮到三艘满载货物的中国帆船。
5月12日,刮起狂风,风力之猛,我从未见过。人如果不趴在地上就会被刮走。两名奴隶绑在一起抬了一篓筐土,却连人带土从棱堡上被吹下来。停在港口的所有船只都被吹走,有两艘被吹到岸上很远的地方。其他船只则连同锚一起被卷到海上。
我们在堡垒中,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些船,但一小时后,从西边刮来的风停了,接着风从东边刮回来,把那些船都吹回港口。所有船都回到港口,只有两艘被吹上陆地。一些帆船(中国人的船)被冲到岸上,七零八落散得一地。我们也没闲着,这些木材刚好可以作为堡垒的柴烧,中国人也不能怪罪我们,因为都是意外造成的。我们的船舰没受什么伤害,只丢了两三个锚。城墙和棱堡都被那场风吹走。谢灵上尉和菲利普中士则被掉下来的屋顶砸伤。风一停,士兵和奴隶就奔向海边,拾到很多大鱼,多到拿不动。中国人也取走很多,用盐腌了带回船上。中国人想带一支三百艘战船的舰队回来,他们接近澎湖北岸,打算在那里登陆,也这么做了。结果损失了约一百艘帆船,据他们说,船上约有五万人罹难。
6月8日,“奥兰治号”以及“伊拉斯穆斯号”、“鹰号”、“特托勒号”及“西卡佩号”等快艇从巴达维亚前来,抵达澎湖,船上载满了人,以继续作战。这个月14日,从菲律宾马尼拉返航的“泽塞斯号”和“熊号”到了港口,掳掠了三艘中国帆船,船上载满各种物品,有丝,也有黄金、陶瓷及各种丝织品。我们追赶敌人,也总是能逮住不少人,有时远超过我们想要的人数,那就送他们去喂鱼。
本书是十七世纪中叶一位佣兵的海上冒险回忆录。书中真实地呈现了大航海时代记述者所见的亚洲各国风土人情。作者艾利·利邦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佣兵,通过他的记述,我们看到其令人血脉贲张的历险过程,从而窥见十七世纪亚洲各国的原始面貌。利邦亲眼见证并写下的当时修筑澎湖风柜尾红毛城及大员沙洲上小型防御工事(热兰遮城前身)的过程,则是外来者在台湾最早筑城尝试的第一手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