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鹰夫妇
袁鹰夫妇寄赠邵燕祥夫妇的贺年卡
邵燕祥
我因重听,老伴替我接电话。今天一位友人相告,袁鹰先生的夫人,吴芸红大姐去世了。
我和芸红大姐不熟,虽然早年也给她在团中央少儿部主持的有关刊物写过儿童诗,但只是一般作者和编者的关系。我和袁鹰从1954年订交,可谓“平生风义兼师友”,至今已过六十年。我知道他们多年来相依相守,身边相伴的只有一个小时候在十年动乱环境中致残的幼女。如今芸红离去,病父残女将何以堪!
去年年末,还接到袁鹰夫妇寄赠亲友的贺年卡,印的是他们伉俪摄于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双人照,都在胸前佩戴了纪念章,笑盈盈的,流露出满怀由衷的喜悦。照片上方题写着:
燕祥、文秀老友:
敬祝新春全家幸福!
满眼风光又一年,
欢欢喜喜看新天。
愿花长好人长健,
恬静安康胜似仙。
袁鹰 吴芸红同贺
二○一五年岁暮
看到照片上的老夫妇,虽然袁鹰病后明显消瘦,但都挺精神的,我也是满心的欢喜。
一时,我就写了一首七律作答:
岂有闲情悲逝水,
但从来路鉴初心。
青丝白发偕形影,
信史诤言潜苦辛。
沧海惯经潮涨落,
文场频遇祸纷纭。
百年患难夫妻在,
赢得诗情天籁真。
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在这之前,2013年秋,袁鹰八秩有八的生辰前后,我也曾偶成一诗写呈:
六十年前逛北京,
回音壁忆小丁丁。
沧桑云狗匆匆换,
雨电风霆岁岁惊。
王府井难寻井址,
虎坊桥只剩桥名。
燕台来去云游客,
空见高楼逼禁城。
二○一三年十月十九日
1951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办对少年儿童广播节目,向我约稿,我刚好看到袁鹰1950年出版的《小丁丁游历北京城》,是他初访北京后写的一本有趣的童书,其中写天坛回音壁的一章启发了我,为少儿节目写了一首“过队日我们上天坛”,朗诵播出,反响不错。其时我还不认识袁鹰,不知他是何许人。后来我知道他的夫人(那时都还称为“爱人”)吴芸红是在上海被广大少儿读者热爱的“知心姐姐”。袁鹰在编报纸、写散文的同时,大量为孩子写作,原来是“妇唱夫随”,也是对芸红大姐工作的呼应和支持。
1954年夏天,宋庆龄先生的中国福利会破天荒举办第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创作评奖。袁鹰和我各以一首叙事诗同获二等奖。我当时出差在长春汽车厂工地,未及参加授奖仪式,不然就会跟袁鹰在会场碰面了。
这年秋后,《中国少年报》开作者座谈会,我和袁鹰在会前一刻就循名相认了。那年我二十出头,他也还不到三十岁,当然他是兄长,一团和气的笑脸,从那时到暮年,是长期的“品牌”。
后来,我们的“君子之交”历经起伏不断的风波,包括一二十年的被迫睽隔,终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得以延续。他在1978年受人民文学出版社之邀,参加编选一套“1949-1978儿童文学”丛书里的《诗选》,亲自跑到虎坊路的诗刊社来找我,于是我们有了一次愉快的合作。
转眼到了1985年秋,忘记了是逢到什么际会,我写了一首打油诗赠袁鹰:
相交三十一春秋,
昨夜西风俱白头。
秋水频惊芳草梦,
金台遥接北塘楼。
敢担道义何慷慨,
漫写悲欢岂矫揉?
大度应容情万斛,
笑他如棍复如钩。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此诗原有注:“秋水”、“悲欢”俱袁鹰散文集名;“ 北塘楼”为袁鹰忆旧篇名。金台云云,袁住所盖在金台路也。)
又是斗转星移,一晃三十年,当时“打油”,乃调侃他大腹便便,正是“春风大雅能容物”,使我们如坐春风,自与“如棍复如钩”之辈截然不同。
袁鹰在家里可不是“撒手大掌柜”,不免操劳,跌跤骨折,不意由此引起连锁反应,竟致长期卧床了。又遭丧妻之痛,更是雪上加霜。无以为慰,写这篇小文,缕述交谊始末,重温在漫长岁月里的友情。我们虽从青壮洎于暮年,但我们都不是孤独的。经过一个把人性、人情都加以横扫的年代,能把诚挚的友谊保持下来,是多么不容易。我说过我的朋友是我的“财富”,袁鹰比我的经历丰富,他的朋友更多,年长的,年轻的,互相存问相煦间,让我们不须惆怅,不伤迟暮,过好每一天的日子。
2016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