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尽长安花》
何中坚著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蟠龙海
欧美汉学界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研究中国古典诗歌,它是了解中国文化的宝库。”的确,中国诗歌源远流长、内涵丰富、思想深刻、艺术独特,尤其是唐诗在世界文坛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如果能被准确地介绍给其他国家的朋友,既有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也有助于丰富他国语言和文化的诗学建构。然而,唐诗英译却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唐诗英译须跨越两种语言的差异,实现两种思维的转换。更具体来说,唐诗严格讲究押韵、平仄、对仗以及中国人那种“心游太极”的直觉顿悟,都给唐诗英译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曾荣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的许渊冲教授,主张诗歌翻译要体现“三美”原则:意美、音美、形美。意美指的是深层结构;音美指的是节奏和韵式;形美是指行数、分以及字(词)数。在这“三美”中,意美排第一位,音美和形美分列二三位。这就要求译者在翻译作品时,要在传达原文意美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传达音美,又要在传达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传达形美,努力做到“三美”齐备。
“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语)也如近代学者王国维先生所言,诗所要传达的是意境。可以这样说,我国唐诗大家的文学造诣极深,每一个普通的字经过他们的点睛之笔,熠熠生辉,散发出独特的诗情画意,使人读来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任何译者须深刻领悟原诗中的丰沛意境,才能再用妙笔传达出原诗作的内涵。比如,何中坚将孟郊的《游子吟》中的“寸草心”一词翻译成“tiny as an inch-long blade of grass”。tiny一词用得极妙,反而极为传神地道出了原诗中尚未表达的微弱之意;blade一词也较为生动地传达出了叶片的形状,很富形象感。再比如,张继《枫桥夜泊》中的“对愁眠”被译为“lies a sad soul”赋予了江枫和渔火以人一样的灵魂,读来让人凄然。
林语堂在《论译诗》中曾说:“凡译诗,可用韵,而普遍说来,还是不用韵妥当。只要文字好,仍有抑扬顿挫,仍可保存风味。因为要押韵,常常加一层周折,而致失真。”所以,在传达出了意境之后,译作还须尽量地像唐诗原作那样,讲究平仄押韵,从而保持原诗的风格和情趣。但由于英语中并没有与汉语相对称的平仄格律或对仗,英诗的节奏均由重读或轻读音节来表现,而整齐的对仗在英语中更是少有。尽管如此,何中坚仍着力于重塑唐诗的对仗。比如,李白的《送友人》中头一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何中坚将其译成:
Beyond the northern walls,
blue mountains rise;
Around the eastern city,
white waters flow.
句子结构非常整齐,句式齐整,介词对介词,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再现了原诗的节奏与韵律美,读来也能琅琅上口。
唐诗在格式上是非常讲究和严格的,十分注重诗体的整齐。以节奏而论,古诗的字数是固定的,每句是五言或七言。如果能在注重意境美和韵律美的同时注意保持原诗作的形态美,那么翻译出的古诗将更接近原诗作,因而也就更具可读性。保持原诗作的形态美,包括保持原诗的句节、韵脚、字句的重复。比如,何中坚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翻译为:
I left home young
but on return old I became;
The hair on my temples turned grey
but my accent remained the same.
Children greeted me but knew me not:
With a giggle, they asked from where I came.
Became、same、came三词的使用也是十分精妙,读起来让人朗朗上口,完全不失唐诗的韵律感。
另外,魏晋南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隐秀》篇中将“隐”“秀”二字作为文学创作和美学原则:“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最美的文字,就如同草木互相掩映一样,既有飞扬的外放,也有含蓄的收敛,两者皆不可偏废,取其中间者,方为大美。作为一种重要的美学观,这两个字也可以被引入翻译领域,指导译者们在翻译时做到有秀有隐、秀隐得宜,确保作品的恒久持续。杜甫《咏怀古迹》第一句“群山万壑赴荆门”,何中坚将中国独有的虚数“万”翻译为myriad,避免了对于实数的纠缠。
在“中国诗词大会”引起全民念诗热潮的同时,我们也须考虑将中国传统文化以通俗易懂的方式,传递给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民,以求文化共享。总而言之,唐诗和唐诗英译都是一种美学鉴赏,只有把握“音韵美”的铿锵节奏和柔媚姿态,才能实现以上所述“三美”的浑然天成,达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意境和神韵。捧读《一日看尽长安花》,看英译唐诗在不同的语言习惯、文化背景之间,在可能性与不可能性之间螺旋上升又周旋回环,但最终直抵无法被任何人种所拒绝和漠视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