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未歇最关情》
梁晓声著
重庆出版社出版
■夏学杰
《此心未歇最关情》是梁晓声的散文作品集,在深远的文字背后,可以看见梁晓声那份强烈的对家与国的悲悯情怀,是岁月积淀和世事洞察之后的深情回望。
书中收录的《兄长》一文曾获2011年中国最佳散文奖。据媒体报道,梁晓声这篇讲述自己与患有精神病的兄长之间的故事,“感动了万千网友,读过这篇文章的人,无不‘悲悯泪下’”。这篇文字,此前我也读过,再读依然忍不住流泪。这是上一代人的故事,那种贫困与艰辛,是超乎年轻一代的想象的。好在梁晓声挺过来了,而他的哥哥却没有这么幸运,也许是因为背负太多,患上了精神病,一生被毁。梁晓声问他大哥:“你当年为什么非上大学不可?”他哥哥说:“那是一个童话。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年我曾下过决心,不看着你们几个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我自己绝不会结婚……”梁晓声悲叹道:“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我心一疼,黯然无语,呆望着他,像呆望着另一个自己的化身。”看到此处,我悲叹一声,这种想法与感受,很多穷人家的孩子最懂。作为一个从贫穷的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我深知那种背负——背负太多的自卑、背负太多的希望、背负太多的压力……不由想起贾平凹在女儿的婚礼上说的那句话:“我是从困苦境遇里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发誓不让我的孩子像我过去那样的贫穷和坎坷。”
毛姆在《人生的枷锁》中写道:“你常听到人们说,穷困是对艺术家最有力的鞭策。唱这种高调的人,自己从来没有亲身尝过穷困的滋味。他们不知道穷困会使你变得多么卑贱。它使你蒙受没完没了的羞辱,扼杀掉你的雄心壮志,甚至像癌一样地吞蚀你的灵魂。”了解贫困对人的摧残,就能够理解作者小时候何以会偷一块豆饼了。尽管父母拼命地工作,甚至到处借钱,他们一家人还是经常挨饿。梁晓声在对父母、对过往的回忆中,虽不乏亲情,但在我看来,更多的是辛酸与苦泪。他在《父母是最朴素的人文》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几乎没有过一天幸福的晚年。老舍在写他的母亲时说:我母亲没有穿一件好衣服,没有吃一顿好饭,我拿什么来写母亲?我能感受到作者当时的心情。萧乾在写他母亲时说,他当时终于参加工作并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拿来给母亲买罐头,当他把罐头喂给病床上的母亲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季羡林在回忆他母亲时写道:我后悔到北京到清华学习,如果不是这样,我母亲也不会那么辛苦培养我读书。我母亲生病时,都没有告诉我,等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去世,我当时就恨不得一头撞在母亲的棺木上,随她一起去……”身为大学教授的梁晓声,建议自己的学生:“少写一点初恋、郁闷,少写一点流行与时尚,多想一下自己的父母,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了解,谈何了解天下。”
散文《清名》写的是一位老妪拼尽毕生之力捍卫自己名誉的故事。茶村的一位徐阿婆,八十多岁还坚持给别人采茶。原因是作为一名鳏寡高龄老人,当地一位副县长承担保障她生活的责任。而这名副县长明面是爱民的典范,背地里贪污受贿,酒色财赌黑,五毒俱全,被判了重刑。徐阿婆知道后,如同自己的名誉也受了玷污似的,一下子病倒了。病好后,她坚持替茶地多的人家采茶,要用自己赚的钱将那副县长助济她的钱还清。尽管她已身患癌症,但还是早出晚归地替人采茶,虽然一天只能挣到五六元钱。“我”让别人捎话愿意帮她还清,但是被果断拒绝了。别人回话说:“她说,谢了。还说,人的一生,好比流水。可以干,不可以浊……”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很显然,在徐阿婆身上,作者是寄予了自己的理想的。吴伯箫是梁晓声特别敬重的一个人,就像吴伯箫所说:“我所谓的‘布衣精神’,便是不为权、不为钱、不为利、不为名,不为贪图个人一切好处而思想、而行为、而努力工作的精神。知识分子有了这种精神,才会有知识方面的贡献……”
只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如此境界固然好,但这样的精神高地却绕不过现实之困。梁晓声在《母亲》一文中就悲叹道:“若有人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将我的老母亲老父亲接到我的身边来,让我为他们尽一点儿人子的拳拳孝心。然而我知道,这愿望几乎等于是一种幻想一个泡影。”
所以他写下这些文章,正如知名评论家张颐武所说:“晓声没有在历史的皱纹里被湮没,这点他是有一定幸运感的。在他自传性很强的文章中,在与被湮没者对比时,会有这种幸运感。但他和这些被湮没的人站在一起,与这些人的命运因种种的纽带拉在一起,要帮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