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瑛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她毕业后任职于苏州市档案馆。早年,大家忙于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很长一段时间疏于联络。直到年纪渐长,为重温同窗之谊,留在复旦的几位老同学曾组织数次大学同学会,彼此之间才有了更多的联系。
从专业上看,慧瑛与我有一些共同的兴趣。记得十多年前,她惠赐《苏州商会档案丛编》数册,内容相当丰富。这对我的研究颇多助益,直到现在,这套资料仍置于案头不时翻检。我知道,苏州市档案馆是非常好的公藏机构,珍藏着不少珍贵文献。不过很惭愧,我从未去过。坦诚地说,我对各地档案馆藏一向私慕殊切,却往往因故望而却步。十多年前,我曾应邀写《我的徽州文书缘》小文,刊于《中国档案》杂志,文中抱怨某省、某县档案馆种种不合理的“规章制度”。没有想到,文章刊出后,慧瑛随即发表一文,从档案管理与服务的角度,对我的抱怨作了善意的回应……当时我想,各档案馆管理者若都能如此善解人意,对学界同仁抱有同情与理解,那该有多好!
不久,慧瑛寄来她的散文集《君自故乡来》,拜读之下我才发现,她在工作之余勤于著述,成果颇丰。过去十数年间,她在《中国档案》《民国档案》《档案春秋》《档案与建设》等专业报刊发表了数十篇文章,曾出版《远行》(散文集),编辑《百年商会》《馆藏名人少年时代作品选》《馆藏名人相册》《一个远征军的从军日记》《过云楼日记》《过云楼家书》和《档案中的老苏州》等,可谓成就斐然。阅读她的作品,深感其文笔细腻,刻画生动。想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于爬梳档案的得失甘苦深有体会,故对相关学者的工作亦更具同情心。
此前,慧瑛寄来她的最新作品《灯火阑珊处》,让我有幸先睹为快。此书图文并茂,透过解密档案文献,刻画近现代的各色人物,并藉以观照宏大的社会历史。作者文笔流畅,对苏州乃至江南水乡之刻画栩栩如生,对人物的状摹,亦多能以平常心待之,娓娓道来。
时下讲述史类的著作铺天盖地,某种程度上看,这种现象反映了大众对于历史题材经久不息的浓厚兴趣。此类作品中,优秀者固然不少,但平庸乃至庸俗者为数更多。除了那些过于严肃、通篇堆砌史料而令人难以卒读的,一些著述往往流于油滑,随意枝连蔓引,所述近乎扯淡。等而下之者,则时以“惊现”、“揭密”之类字眼夺人眼球,究其实在,不过是对“这些事儿”、“哪些事儿”鸡零狗碎般的絮聒。在我看来,有品位的文史作品,学问、趣味和文笔,三者缺一不可。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中,近现代史因其与当代相距较近,更能引发世人广泛的兴趣与关注。在这方面,传统史料固然不可或缺,但档案资料之利用,亦愈益受到学界重视。慧瑛于馆藏珍档中,搜之遗编断简,采之往行前言,可谓得天独厚。
慧瑛出自复旦大学历史系科班,学有渊源。她的这部作品既有对新史料之发掘与利用,又有文入妙来的表述技巧,读来可谓文实兼备、雅俗共赏。书中不少篇什令人耳目一新。譬如,《可爱可悲话芸娘》,对沈三白故事之分析颇为引人入胜,反映了作者在史料理解与文字表述上的驾轻就熟。在我看来,历史书写不能只是机械地堆砌史料,让人昏昏欲睡。好的著述应力透纸背,回溯历史场景,揆势衡情,对风俗移易与时事变迁,作设身处地之想。否则,再精彩的世事人情,都只能是遥远的历史掌故,无从引发读者共鸣,亦难以走进现代人的生活。我特别欣赏的是,作者的写作虽然行云流水,但言之有据,尽量避免臆断成证之论。类似的文字在文集中所见颇多,毋需赘引。
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还以档案为线索,开展实地调查。她不辞辛苦,除了重点立足江南,还北上沈阳,西至武汉,进一步征集档案史料,走访当代名人,通过口述访谈获得第一手资料。例如,作者采访多位耆儒硕彦,采摭旧闻,探源竟委,撰写了《走近张充和》《历史进退,匹夫有责——访周有光先生》等。前贤时彦的纷纷往事风流俊逸,于此概可想见……这些访谈与解读,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历史档案的内涵。
综而言之,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慧瑛聚焦馆藏珍档,在信而有征的基础上,探微索隐,作人情世事之推想。如今,跟随着她所挑选出的一件件档案、一段段日记、一份份旧杂志、一通通家书,我们得以了解近现代的诸多人情世况,窥见晚近历史的浮云变幻。这些涉笔成趣的文字,不仅可供一般人读史阅世以广拓见闻,而且,其中部分内容不掩其真、不丧其实,在某种程度亦可作为进一步研究晚近历史的专业参考。
文:王振忠 责任编辑:薛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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