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在苏中双灰山一带的一次战斗中,日军被打得四散奔逃。鬼子的羽田队长也身受重伤,上等兵松野觉背着他躲进附近村庄的一间牛棚里。但第二天他们就被一个老乡发现了,这位老乡马上就报告了新四军。松野觉发现势头不对,背起昏迷中的羽田就往外冲,但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新四军战士追上了。谁知这个连武器都丢了的松野觉仍然不肯投降,放下背上的羽田,赤手空拳的和新四军战士打了起来,但终因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他躺在地上,流着鼻血,斜视着逼在胸口上的雪亮刺刀,两眼中闪动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哇哇大叫:“开枪吧,打死我吧!打死我!”
但新四军战士并没有开枪,却扶起了他,可他却拳打脚踢,拼命挣扎,还趁人不注意差点拉响了新四军战士腰间背着的手榴弹!要不是一个战士眼明手快,一枪托击中了他的手臂,可就要上演一出悲剧了。这个家伙不仅自己想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牺牲品,还要再拉上几个新四军战士做垫背!战士们可被这个混账东西给气坏了,这哪里是个侵略军的俘虏,看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倒像个民族英雄似的。如果不是首长们一再强调不准打死日本俘虏,战士们真想一枪送他上西天,成全他的英雄梦!寻死不成的松野觉赖在地上大喊大叫就是不肯起身,战士们只好七手八脚把他绑在门板上,抬到了驻地。
他来到新四军驻地后,仍然愚顽不化地抱着“杀身成仁”的想法。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投河自杀,但被救了上来。可没几天,他又不见了,这次他差点逃跑成功,一气跑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在根据地的边上被我民兵抓获。他在被押回区公所时,还念念不忘着“成仁”,在挨近一张放有菜刀的桌子时,抓起菜刀就往脖子上抹,幸亏被民兵夺了下来,要不然这下他准玩完了。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那个时候的日军战俘大都是这样顽固不化。1941年底正逢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的狂妄气焰正是到了嚣张的顶峰。新四军和日军作战无数,打死鬼子也不少,可每次战斗中活捉一个却比打死一个还难。这些小鬼子,根本不相信他们会战败,只要一打仗,顽强的程度令人无法想象!如果他们负伤有被俘的可能,那么就千方百计去自杀。自杀的手段也相当残忍,除人们熟悉的剖腹,还有许多种,比如在一次战斗中,十几个鬼子被新四军包围在一个孤零零的草房里,不投降决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哪知这些亡命徒,绝望中竟点燃了草房,烈火伴随着阵阵惨叫,十几个人集体自焚了。
不过,这些日军下级士兵大多数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场侵略战争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使得他们骨肉分离。这些饱受战争苦难的人深受日本军国主义的毒害,他们觉得如果在这场“圣战”中战死,就会有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放在靖国神社里,供后人朝拜和敬仰。可如果当了敌人的俘虏,就会成为孤魂野鬼,魂游无归。(日军士兵普遍认为新四军对待俘虏就和他们一样,不是杀就是剐)因此宁肯自杀也不投降。
但我军对待这些日军战俘,从来不虐待更不要说残杀了,只要放下了武器就不再把他们看成是敌人。自从松野觉来到新四军的根据地后,没有人歧视他,敌工科长程叶文和政治教员宋之光,还用日语和他谈话交心,副师长叶飞和三旅长陶勇还亲自请他吃饭。在饭桌上叶飞亲切地对他说:“你们日本人喜欢吃鸡蛋吧!来,多吃一点。”陶旅长也和蔼地说:“刚来这里,有不习惯的你提出来,我们可以考虑。”
松野觉看到新四军的大首长对自己这么客气,还以为他们是想从自己这里榨取什么军事秘密,猛然站起来说:“我决不泄露皇军秘密,你们从我口里不会打听到什么的。”
“哈哈,你一个士兵,能知道多少秘密?”
“我对你们既然没用,要杀就杀吧!”“不!”叶副师长严肃地对松野觉说:“我们对已经放下武器的敌人,决不伤害他的生命,也不侮辱他的人格。这是我们新四军的政策,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听了这话松野觉心想:“我们的长官说过,共产党抓到日本兵,是要挖眼睛、割鼻子、剥皮的。可是,他们对我倒是文明得很,这可怪了。而且长官说共产党都是文盲,是野蛮的土匪武装。而我亲眼看见这里好多人身上都挂着钢笔,刚才同我谈话的那个姓宋的,还在日本留过学,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日语。现在对面新四军的师长,还同我谈武士道精神,看来他对日本的历史很熟悉。长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这真是大大的轻敌。”就是在这次会面之后,松野觉“效忠天皇”的顽固思维,开始出现了转机。
1942年春,松野觉从三旅来到新四军1师师部,这里有几位已经解放过来两三年的“日本同志”,他们已经积极地参加了新四军的工作。而此时的松野觉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一次几个日本同志开玩笑说自己是日本鬼子,松野觉听到后很不高兴,激烈地和他们辩论道:“不应该把皇军叫成日本鬼子!”佃田是新四军解放的第一个日本兵,听到这话他对松野觉说:“松野君,日本军队无恶不作,还能算人吗?不叫鬼子叫什么?”
“我们自己是日本人,不管怎样,都要爱国、爱自己的军队。我认为不应该把自己的军队叫做鬼子。”松野觉还是不服输。
“我们是要爱国,要爱日本的山河,要爱日本的人民。但我们不能爱日本的军阀!皇军就是大军阀,它对内镇压日本劳动人民,对外侵略别国。我们不能糊涂地爱啊!”佃田说道。松野觉听后无言以对。
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松野觉震动很大。有位叫山本的日军战俘得了严重的传染病——“日本痢”,得了这种病的人在日本军队里是没人肯接近的,然而新四军后勤部的陈部长却亲自照料他,给他各种好吃的。当时这种病只有回日本本土才能治疗,在他病情稍微稳定一些后,新四军又把他放了回去。谁知山本回去后,却被长官用火活活烧死了。松野觉知道此事后,愤恨地说:“这种军队,不是人,是鬼子!”在这之后,他彻底转变了。
有一天发完津贴,松野觉就跑来找陈部长,把一沓钞票放在桌上,高兴地说:“陈部长,我不要肉贴了!”(那时候虽然生活很困难,但部队为了照顾日本同志,每人每月发给相当四五斤肉的“肉贴”)陈部长笑着对松野觉说:“肉贴是首长批准的,是对你们日本同志的照顾,你拿着吧。”“不!我在新四军工作,是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也是为了日本人民的解放,为啥还要特殊享受呢?我要同中国同志一样,我还要求正式参加新四军。”松野觉认真地说。
后来组织上根据他的表现批准了他的要求,松野觉加入了新四军军籍,成为一名真正的新四军战士。1942年秋,日本反战同盟成立苏中支部,松野觉当选为支部宣传委员。到了第二年,日本人民解放联盟苏中支部在苏北成立,7个日本同志举起右手庄严地宣誓加入共产党,松野觉也是其中之一,这个两年前还是满脑子封建意识的日本侵略军士兵,终于变成了一个共产主义战士了。
到了1944年,新四军开始对敌展开军事攻势,这些日本同志便配合我军积极地展开战地政治攻势。在一次战斗中,松野觉摸到离敌据点50米的铁丝网边,拿起喇叭大声地喊:“喂,战友们,我叫松野觉,日本广岛县人,我代表反战同盟和你们讲话,请不要开枪!”
“混蛋东西,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碉堡里一个粗嗓门的骂了起来。
“昨天是开国纪念日。”松野觉回答道,“但日本是劳动人民创造的,不是日本天皇和军队创造的。我正是为了人民的幸福和欢乐,才来叫你们停止这祸国殃民的战争的。”
“叛徒,你完全忘记了大和魂!”敌军抬出了大和魂。“我没有忘记大和魂!”松野觉理直气壮的说,“请你们想想,现在你们的父母妻儿到底好过不好过呢?他们同我的家人一样痛苦吧,伴随他们的只有眼泪罢了!难道这就是大和魂吗?”敌军没话说了,恼羞成怒,突然“叭、叭”打了几枪。
子弹从松野觉身边飞过去,但他仍旧沉着的喊着:“我代表日本工农大众利益来同你们讲话,为什么要打枪?”松野觉冒着被击中的危险,耐心地解释,“你们看看,日本国内一部分人不干活却天天享乐,大部分劳动人民成天辛苦劳动反而吃不饱,穿不暖,没得住。天皇是什么,就是最大的地主!”碉堡里的敌人很沉默,不打枪也不说话了。松野觉趁这机会,唱起一首名为《战争是痛苦》的日本歌曲,唱完后,碉堡里传来了哭声和鼓掌声。这场战火中的劝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半夜3点多,在松野觉的耐心说服下碉堡里的日军放下了武器。新四军以小的代价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当这次车桥战斗打响的时候,松野觉拎着喇叭筒,低身飞快地跑到一个日军碉堡前喊话。此时大风夹着黄沙,吹得满天昏黄,再加上枪声炮声响成一片,喊话很困难。松野觉拉开嗓子,拼命的叫,但对面没有答话。渐渐的天快亮了,枪声也稀疏了不少,松野觉趁此机会,又喊起话来。
这次碉堡里的敌人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喊话声了。可他一喊,敌人就开枪。松野觉喊:“战友们,不要打枪,我代表日本工农大众来和你们说话。”但敌人还是打。看来这次碰上的敌人非常顽固,喊话没法继续下去。战斗经过一度沉寂,又激烈起来。松野觉没法喊话了,他非常恼火,从身旁的新四军战士那里夺过一支枪,直接参加了战斗。松野觉的枪法很准,而且他的位置离敌人也近,只见他瞄着碉堡的射孔射击,连续打中了两个敌人。可第三枪没有打到敌人,他眉头一皱,用力又推上了一颗子弹。这时,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他了,射来的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他的头部,松野觉就这样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日本士兵的觉醒,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松野觉牺牲的消息激怒了参战的新四军官兵,“为日本友人报仇!”的喊声响彻阵地上空……
车桥战斗中新四军生俘了24名日军,其中有14名俘虏参加到反战同盟组织中。虽然松野觉倒下了,但数十名新的反法西斯战士站立起来!战斗胜利后,松野觉和他的许多中国战友一同安葬在车桥镇烈士陵园。
——节选自“胜利丛书”之《抗击193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作者:宋国才主编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