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陆益峰
如所有民调所预测的那样,法国“前进”运动候选人埃玛纽埃尔·马克龙以压倒性多数战胜极右翼国民阵线候选人玛丽娜·勒庞而当选新一届法国总统。马克龙因何胜选、他的当选对法国乃至世界有何深远影响? 文汇报前驻巴黎记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法国问题专家郑若麟就此问题接受了本报专访。
记者:有媒体评价马克龙“颜值就是生产力”,除了年轻帅气之外,他的当选还存在哪些天时地利的因素?
郑若麟:马克龙的这次胜选,与他本人的能力和媒体普遍关注的所谓“高颜值”当然会有一点关系,但最重要的则是另外一方面的因素:马克龙是本届法国大选中支持全球化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众所周知,本届大选本来最有希望的是右翼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阿兰·朱佩。如果从传统的政治格局即“左翼、右翼”来分析的话,我们将无法看清这次法国大选的种种变局是如何产生的。但如果从支持还是反对全球化、支持还是反对欧盟建设、支持还是反对自由贸易等来区别的话,则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大阵营。朱佩也好,萨科齐也好,本来都是右翼阵营中全力支持全球化的“双保险”。但没有料到,共和党党内初选都将他们排除出局,选出了一个主张与俄罗斯修好、主张法国重返“独立外交”的戴派候选人菲永。这样一来,法国大选就真正形成了支持和反对全球化的两大阵营。这时,法国媒体和财团都明确地转向,开始全力以赴地支持马克龙,因为只有马克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唯一一位将继续领导法国走向全球化的总统候选人。
记者:此次法国大选受到了舆论前所未有的关注,从您的观察来看,原因是什么?
郑若麟:法国著名左翼记者阿尔诺·维维昂在去年访问中国时就曾在一次公开讲座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想知道谁将是下一任法国总统?这要问七大家族,他们控制着法国95%以上的媒体,他们将决定谁能当选。这是维维昂的原话。我们知道,这七大家族都是全球化的获益者和支持者。
更为重要的是,法国此次大选无意中成为世界支持和反对全球化浪潮中的一个关键节点上的一次关键选举。过去,法国大选是不可能会像这次一样几乎引起了全球舆论的关注。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不仅美国关注,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一反惯例,亲自在法国大选第二轮投票前夕录制了一段视频,公开支持马克龙,这也绝对是空前的。我从事法国问题报道30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现象。我不敢说这是“绝后”的,但可以肯定绝对是空前的。
其原因非常清楚:法国这次大选不仅仅在法国国内,而且也在世界上成为对西方发达国家爆发的那股“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的民粹主义潮流的一次“决斗”。它预示着未来国际关系格局的总体走向。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同于“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的冷战时期,也已经不同于“左翼、右翼”、“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时代。今天的时代特征,是支持还是反对全球化,支持还是反对自由贸易。全球均以此划分为两大阵营,美国新总统特朗普的当选和英国选择“脱欧”都标志着它们站到了反全球化的阵营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今年法国大选是一再鼓吹“贸易爱国主义”(即贸易保护主义的替代词)的勒庞胜出的话,那么西方发达国家的主要三大国美、英、法就都“沦陷”了,这将意味着“反全球化”阵营将占据上风。
记者:除了反全球化的势头因为马克龙的当选而被遏制住了之外,本次法国大选还有什么重要意义?
郑若麟:法国这次大选结果的历史意义,远远超出了法国国界。
一是世界“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情绪高涨的势头,在法国被抑制住了。只是,马克龙是否能够领导法国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实现经济复苏,特别是降低失业率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5年后“反全球化”浪潮还会再度扑过来,届时再要建立一道牢固的堤坝就没有今天那么容易了。
二是世界“权势集团”的影响力在英国和美国受挫之后,重新在法国得到了恢复甚至加强,这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从这次大选看,法国传统政治力量被大大削弱,正如我过去一直强调的,法国财团、媒体和政权新形式的“三权分立”中的财团与媒体的权力得到加强,而政权的力量被削弱。法国出现了某种“美国化”迹象:一个从来不被认识和认同的“政治陌生人”,通过媒体的包装和修饰后,能够说服舆论和选民,从而走向总统宝座。这意味着传统政治家受到媒体的制约越来越大,自由度越来越小,“权势集团”也就能越来越容易地控制政权。
三是法国从此进入“战国时代”。四大股政治力量都在发酵,但他们的分野越是明显、清晰,他们面对媒体和财团的抵抗力就越弱。这一经验将会大大启发世界“权势集团”。可以肯定,今年晚些时候的德国大选,以及未来西方主要国家的政治演变,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甚至包括美国,美国今天的两党制将来也很有可能朝着多党制的方向开始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