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方国家相比,墨西哥是个对难民相对宽容的国家。早在西班牙内战时期,墨西哥就曾接收大量西班牙难民,当时为西班牙流亡知识分子兴建的“西班牙之家”,后来发展成为墨西哥社会科学领域的顶尖学府墨西哥学院。在20世纪70年代,智利、阿根廷等国发生军事政变,又有大批南美难民来到墨西哥,阿根廷著名诗人胡安·赫尔曼就是其中一位。直至今日,依旧有不少中美洲难民来墨西哥寻求庇护,为此,墨西哥民间在全国多处设立了难民安置救济点。
我在墨西哥城从事难民志愿者工作的安置点叫“TOCHAN”,来源于纳瓦语,意思是“我们的家园”,难民们因此称之为“难民之家”。它位于墨西哥城长途汽车西站附近的贫民窟中,离豪华的圣达菲商务区仅十多分钟的车程,然而这十多分钟的车程或许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由于建在贫民窟中,难民之家的空间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总共有两层半,沿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在一栋没有任何粉饰的砖瓦小楼二层,有一间约10平方米的会客室和另一间大小相当的厨房;会客室外有一片小露台,向上走半层是男性难民居住的屋子,在不到20平方米的空间内摆放着六张上下铺;三层是一间大小为15平方米的办公室,以及一间面积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供女性难民使用。难民之家在四层还有个储藏室,但与四层住户相邻,每每去那里取点东西都会遭到邻居的白眼。
事实上,要想办好难民之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遭遇邻里的非议外,从2012年创立伊始,难民之家的负责人加布里埃拉就在为运营资金犯愁。难民之家的经费主要来自其他非政府组织的资助,墨西哥无国界组织、“朋友之家”和罗梅罗大主教团结委员会是最主要的资金来源。然而这些机构的资金仅够日常花销,尽管难民们一日三餐主要以菜豆、番茄等蔬菜为主,每周只有一两回荤腥,但一旦难民数量增多,难民之家的一日三餐就面临问题。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中,难民之家依旧不忘在各方面给予难民关怀:无国界医生每两周会来难民之家为他们提供免费医疗服务,包括定期的心理健康咨询;难民之家组织了读书沙龙和技能培训,向他们传授理发、英语、电脑操作等技能,并推荐就业;志愿者们还时常组织难民出游,走进大学,参观博物馆,参加公益活动……可惜一些年轻的难民有时并不珍惜这样的机会,他们最大的爱好只是捧着电脑娱乐,甚至为电脑的使用发生冲突,以至于三个月最长停留时限过后,他们只能再一次走上迁徙之路。
难民之家的难民大多来自洪都拉斯、萨尔瓦多、危地马拉等中美洲国家,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为主,也有越来越多十几岁的少年开始走上孤独的异乡流亡之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受到当地贩毒集团的人身威胁。中美洲曾长期处于战乱之中,在1987年签署和平协议后,贫困和社会不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这就为贩毒集团的渗入提供了土壤。上世纪90年代,墨西哥的贩毒集团开始渗入中美洲,使当地国家的治安问题变得尤为突出。从某种程度上说,贩毒集团已经渗透到国家的各个角落,当地民众不得不为生存逃离家园。我在难民之家就碰到过这样两位萨尔瓦多人:一位叫米盖尔,曾经被当地贩毒集团绑架,家人为了赎回他欠下一大笔债,他想逃亡美国打工还债;另一位叫霍埃尔,曾是贩毒集团的一员,为了摆脱他们的控制,他徒步来到墨西哥。他们同时来到难民之家,却带着截然不同的身份,然而谁又不是贩毒集团的受害者呢? 即使在难民之家,依旧有毒贩和“蛇头”不时混入其中,试图将这些难民带入新的“人间地狱”。也难怪难民们的梦想只有一个:去美国改变命运。
在洪都拉斯第二大城市圣佩德罗苏拉的机场里,有一幅大型宣传海报,大意是希望中美洲的移民们能从美国汇款回国。但是中美洲的政客们又有谁想过移民,尤其是难民们的艰辛,又是谁造就了今天中美洲的难民潮? 我不禁想起难民之家竖着的一块宣传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离家之殇。
文/金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