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哈巴罗夫斯克审判被告席。被告席前列,左一为三友一男、左二为川岛清、左四为山田乙三。 (均本报资料照片)
1940年6月27日,陆军军医学校研究报告记载的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陆军军医一条泰一、櫛田忠夫的人体实验报告书《关于陆军预防接种液效果的人体实验》。
731部队的冻伤实验,受试者脚部病变惨状。
731部队的日军正在进行活体解剖。
本报记者 赵征南
今天,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新馆和731旧址核心区全面对外开放。据悉,新馆展出面积达5000平方米,展览文物10050件,珍贵历史照片654张,示意图69个,表格22个,模型8个,场景7个,视频38个,选用原队员证言8小时,历史档案1005页,图书资料20本。展览以实物展示为主,照片、图表、地图、场景复原和视频展示并重。
彼时此地,哈尔滨市区以南25公里的平房区,731部队曾经长期从事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在1933年至1945年间,他们在“国家利益、科学研究和医学发展”的名义下,对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朝鲜人、蒙古人和美、英、苏战俘进行活体解剖、细菌感染、冻伤实验,杀人无数,写下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最为黑暗、最为丑陋、最为野蛮的历史记录,是今人难以置信的反人类行径。
目前,哈尔滨相关部门已有设立“七三一受害者公祭日”的设想。“不是7月31日,可能是8月9日或12日,即731部队溃逃前屠杀人体实验者的开始和结束日期。”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研究陈列部主任高玉宝说。
“四方楼”就是“杀人工厂”
年近九旬的王亦兵坐在沙发上。他花了半辈子搜集731部队杀害父亲的证据,又花了10多年参与对日本政府的血泪控诉。
“您觉得日本政府未来会主动给您一个道歉吗?如果不会,您还会将官司打下去吗?”
面对记者的提问,如今身患高血压、脑梗的老人略带伤感地回答:“日本政府就是耍无赖,日本法院都承认了731部队搞人体实验的罪行,你政府凭什么不道歉?不过,我老了,累了,没信心,放弃了。”
一旁的儿子王晓光接过了话茬:“父亲年纪大了,没精力管。告日本的接力棒已传到我手上,可我也快60岁了,还能干几年?不过,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也要坚持下去。不为什么赔偿,就为帮父亲,为被‘特别移送’的爷爷,为全体731的受害者讨回一个公道。”
时光倒回72年前,1943年10月,大连宪兵队曹长三尾丰在天津,将抗日情报人员王耀轩逮捕,刑讯逼供后,亲自“特别移送”王耀轩。“特别移送”是关东宪兵队、警察局、保安局、特务机关和731部队内部使用的专有名词。被“特别移送”的人,经过秘密审讯后,不经法庭审判,“移送”的去处只有一个,就是731部队的特设监狱。
位于731部队心脏“四方楼”的特设监狱是人体实验的核心区域,是731部队秘密中的秘密。作为“实验材料”的人一旦被移送到731部队,便被关押在特设监狱。他们被剥夺了一切权利,不再有姓名、职业、年龄等身份信息,只剩一个三位数的号码,成了只有在731部队才有的名称“马路大”。“马路大”意即被剥了皮的木头,可见,他们再未被当成人看待。
刚被关押时,731部队并不对他们实施各种实验,而是给他们正常的饮食,并让他们进行适当的活动,以达到一个健康人的状态。当哪个研究室需要“材料”时,特别班就从特设监狱挑选出已经恢复健康状态的人,然后在黑板上写上由三个数字组成的编码……
据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的最新调查,被日本宪兵队以“特别移送”方式交给731部队进行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中,已有上千人的身份得到确认。而幸存者数目为零。
关于人体实验受害者的人数,731部队细菌生产部部长川岛清少将在伯力审判时供述:“每年因实验死去的至少有600人,从1940年到1945年至少有3000人被用作人体实验材料,至于1940年以前被杀害的人究竟有多少,那我也不知道。”
不过,日军早在1933年便开展人体实验,12年间的杀人总数绝对超过3000人。
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第三课长吉房雄中佐在回忆中提供了另外一个数字:“据估计,至少有5000人通过我们宪兵转到石井部队,最后成了实验品。”
川岛清少将曾将“四方楼”比作“杀人工厂”:“要是犯人受过致命细菌传染后又痊愈起来,那他也不免要接受接二连三的实验,直到因传染病死去为止;为了研究各种治疗方法,对已受感染的人也会加以治疗,也给他们吃正常的饭食,等到他们身体完全复原后,再用他们来做另一种实验,用另一种细菌感染他们……无论如何,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杀人工厂’。”
731成员被“自己人”解剖
731部队人体实验的类型多种多样,主要有活体解剖、口服实验、野外投弹等。(以下内容过于残忍,可能引起读者不适。)
活体解剖的受害者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未成年人,甚至婴儿。解剖过程中,“军医”一般不对被解剖者进行麻醉,而是将其绑在专用的手术台上,为了防止他们喊叫,就在他们嘴里塞满医用纱布。
731部队少年班成员田村良雄曾提供如下证言:“大木伸出两根手指命令我去注射,这个被胶带、手铐固定的中国人,被注射樟脑液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好像要弄清这次行凶情况似的转过头来,但身体不自由了。他的眼里充满悲愤的泪水。细岛用手转着摸中国人的脖颈,手术刀咔嚓一声,沿着中国人的颈动脉切下去,这个人的血流了出来,头不停地左右摆动。细岛用手术刀背敲击着中国人的心脏叫道‘樟脑强心剂两支’,随后便切断了颈动脉。细岛倒拿着手术刀,从上腹部到下腹部,再从下腹部到胸部,洋洋得意地切割下去,拉开骨锯,切断肋骨,露出全部内脏。20分钟后,中国人的肉体被肢解了,滴着血的肉块散乱丢在解剖台上。”
不仅如此,在731部队成员田村良雄的记忆中,还有一件“不许说的绝密”——对感染鼠疫的731成员进行活体解剖。“第四部第一课的须藤良雄瘦成了皮包骨,全身有无数的紫色斑点,胸部挠伤了一大片。由于消毒水的作用,他睁开了眼睛。铃木下令开始解剖,宇野接过解剖刀,抚摸须藤的肚皮,手有些抖。铃木歇斯底里喊着‘快干’。宇野反握解剖刀刺进须藤上腹部,往下切去,血流向解剖台的血池。‘畜生’,须藤喊出这样一句便死了。”
美国国会图书馆保存的《炭疽菌A报告》记录了9个口服感染病例。通过报告中“口服”、“牢房”、“炭疽”、“空气感染”、“感染初期主述”等字眼分析,这是一份人体实验报告。像使用动物一样,731部队会使用活人测定出各种细菌的最低感染量和致死剂量。在一次鼠疫试验中,为了提高比照精准度,使用了9组共45名被试验者,这反映出731部队人体实验数量多、规模大,完全忽略了人作为个体生命的存在。
731部队成员西俊英证实,在野外实验中,为了不让绑在柱子上的中国战俘被炸死,就把他们的头部和背部用特种金属板和厚棉被掩盖着。炸弹爆炸后,被试验者的脚和臀部被沾有坏疽菌的弹片打伤,7天之后,被试验者惨痛死去。
此外,731部队还进行了冻伤实验和常规武器实验,实验赤裸裸地成为“杀人游戏”。为检验火焰喷射器强度,731部队将“马路大”赶进装甲车,十几秒后,车内的他们被上千度高温烤焦,甚至碳化。在子弹穿透试验中,“马路大”身体贴紧,子弹从第一个人体穿过,后边一个个接着中弹,旁边的“实验员”记录数据,看看穿棉衣、穿单衣或裸体时各能杀死几个人。
731部队曾在平房建立一个军官、军医、士兵及家属的生活住宅区,被称为“东乡宿舍”或“东乡村”。宿舍区还设有学校、邮局、医院、图书馆、运动场、餐馆、妓院和“神社”。这反映731部队对那些所谓的“军医”、“专家”等刽子手进行精神安抚,试图将人体实验极端残忍的现实虚化。
但假象终究不是现实。就连丧心病狂的石井四郎也表示:“在这里工作得有胆量……可是有的军医却成了疯子。”
覆灭前处死所有“马路大”
恶魔终将走向灭亡。
1945年8月9日,731部队获悉苏联红军出兵中国东北的情报,石井四郎召集高级军官召开紧急会议,本部和支部随即准备撤退。他要求,为保守731部队的秘密,将命令文件、研究资料、实验报告、医疗器械、人体标本等统统烧毁。
731部队劳工金国忠回忆:“1945年8月9日夜,下雨,飞机在空中嗡嗡叫。我们看见731部队西南角的大草垛着了火,是日本人自己点的。下半夜三点多钟,‘轰’的一声,四方楼西北角被日本人自己炸塌了。8月10日,一整天都听到四方楼连续的爆炸声。”
对于那些活体实验材料“马路大”,石井四郎决定毫不留情地毁尸灭迹。731部队全营区戒严,全体官兵投入到毁灭罪证的行动中。8月9日,石井四郎命令石井刚男处理特设监狱,使用毒气杀死被关押的“马路大”,对未被毒气杀死的人直接枪杀,然后将尸体聚集在一起浇上汽油焚烧,焚烧一直持续到8月12日。
目前,哈尔滨已有部门提出设想,将8月9日这个屠杀人体实验者的起始日期,或者12日这个屠杀结束日期,设为“七三一受害者公祭日”。
8月13日和14日,日军独立混成131旅团石原工兵大队,将731部队主要建筑设施特设监狱、四方楼、冻伤实验室、病毒实验室等炸毁。
可怕的是,这次炸毁行动使染疫老鼠、实验动物逃窜出来,平房地区——这个日本长期培育细菌武器的“火药桶”瞬间引爆,哈尔滨和周边爆发大面积鼠疫,死亡人数很快上升至百人;同时引发了周边自然界动物种群的变化,导致平房地区成为鼠疫疫源地,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处人为鼠疫疫源地,贻害无穷。
在毁灭罪证的同时,731部队开始溃逃。关东军特批给731部队专列,并指示一路优先放行。从平房前后开出15列火车,每列火车20节车厢,731部队队员和家属悉数撤离,经韩国釜山退回日本。石井四郎则乘坐专机逃回日本。至此,731部队彻底灭亡。
逃亡之前,石井四郎曾对731部队下达三条禁令:不准暴露731部队成员身份;队员之间不得互相联络;不准从事与731部队同样业务性质的职业。
这三条禁令一直伴随着731部队,部分成员终身遵守这三条禁令,既为明哲保身,也为掩盖他们曾在中国犯下的罪行;也有人违背禁令,在战后从事与731部队业务相关的职业。这些原本应该被审判的日本战犯,脱掉恶魔的外衣后,堂而皇之地在日本政府机构、军事部门、医疗机构、学术机构等社会各领域担任重要职务,至今仍对日本社会造成影响。如炭疽班班长植村肇进入政府部门,任文部省教科书主任调查官;植物研究班班长八木泽行正、痢疾研究班班长江岛真平等在医疗机构任职;部队长北野政次、教育部长西俊英等人开设私人医院;冻伤班长吉村寿人、病例班长冈本耕造等在大专院校任职。甚至,还有少数731部队的主要军官,凭借在人体实验的“成果”发表论文取得博士学位。
令人深思的是,很多731部队成员从未反省自己的罪孽。他们在战后频繁联系并成立战友会,堂而皇之地开展各种纪念活动,积极活跃在日本社会各界。比较著名的有:1957年731部队成员筹建的房友会、1958年成立的精魂会。但也有极少数成员如越定男、大川福松等人反省后开口,说出历史真相。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日民间保存的细菌战文献文物搜集、整理与研究”课题组为本次报道提供了核心史料,谨此表达谢意)
专家访谈 日本医学界至今未反省
文汇报:请您介绍一下731部队的扩张和覆灭历程。
杨彦君(哈尔滨市社科院731问题国际研究中心负责人):1932年7日,日本陆军军医学校设立细菌研究室,12月扩建为防疫研究室。次年8月,防疫研究室秘密移驻哈尔滨。1936年6月25日,日本裕仁天皇批准设立关东军防疫部,这一天也成为731部队创立纪念日。两年后,关东军在平房附近设立120平方公里的特别军事区域,731部队移驻至此。1939年,731部队各种设施营建完成,兴建了细菌实验设施和特设监狱等,核心区域为6.1平方公里。
1941年,平房本部正式被称为“满洲第731部队”,其内设有细菌研究部、细菌实验部、防疫给水部、细菌生产部、总务部、训练教育部、器材供应部、诊疗部。1945年8月,731部队炸毁主要建筑设施,仓皇覆灭。
值得一提的是,731部队首任部队长石井四郎兄弟三人都是知晓731部队机密的核心成员,这反映了731部队人员招募的一大特点:石井四郎利用血缘关系、姻亲关系、同乡关系、师生关系和同学关系来组建并扩大731部队的规模,以达到保密和保证战斗力的目的。这同731部队的军事性、秘密性和特殊性密切相关。
文汇报:731部队当年在中国犯下了哪些罪行?有哪些证据可以证明731部队的犯罪事实?
杨彦君:最主要的罪行是人体实验和细菌战,除此之外,731部队还进行了毒气实验,即化学战的研究。从罪行上看,731部队的行为是违背人类文明发展、泯灭人性和伦理的军国主义行径。
2002年,经过多年的诉讼,日本法院已承认731部队所犯下的暴行。因为,在大量的事实面前,日本法院根本无法否认。这些证据主要包括:保存较为完好的731部队遗址;加害方日本老兵的证言;中国受害者及其遗属的证言;731部队留下的人体实验遗物和后续危害;被731部队强掳的中国劳工的证词;日方保存的档案;美国档案馆的细菌战档案。
文汇报:既然罪孽如此深重,为何直至今日,731部队依然如此神秘?
杨彦君:应当说,我们对731部队历史和罪行的研究仍不够全面深入。有关731部队的资料较少,有以下几个原因:731部队本身是一支秘密的部队,极少为外界所知;731部队败退前,炸毁了本部的主要设施,焚烧了绝大部分证据文件,遗址上几乎没有留存文件资料;战后,731部队成员带回日本的档案,多在秘密保存中,日本政府机构保存的文件也没有公开;苏联出兵我国东北期间带走的大量日军档案没有公开;美国近年来的档案公开也有所保留。不过,在各方努力下,有关事实必将进一步浮出水面。
文汇报:纳粹德国当年也进行过人体实验,731部队与之相比,有哪些不同点?
杨彦君:与德国纳粹的人体实验相比,731部队的人体实验有以下几项特殊性:首先,无视《日内瓦公约》,以“细菌战的必要性”为由,为获取实验材料有意识地逮捕其他民族的人民,并用于实验;其次,实验最初就以“死亡”为前提,而不是为了调查人体生理在极限状态下的变化;再者,纽伦堡法庭将纳粹人体实验作为“犯罪”进行审判,而日本731则因为美国的冷战思维而受到庇护,对731部队的审判至今仍束之高阁,实验的实际情况仍未查明;最后,和平年代的德国医学界主动就参加医学犯罪进行了公开反省,而日本医学界自始至终不闻不问,“佯装不知”。
文汇报:731部队在日军细菌战体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杨彦君:731部队是侵华日军进行细菌战策划、研究和实施的核心机构,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细菌武器研制大本营,侵华日军细菌部队的组建和细菌战活动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受731部队的指导和影响。
从建制上看,731部队其中的一个代号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实际上防疫给水部只是其八部之中的第三部,从事滤水器的研究和生产、防御性细菌战装备以及进攻性土陶式细菌炸弹的研制。其他62支细菌部队,以731部队为参照,同样以“防疫给水”为名,行准备和实施细菌战、人体实验之实。
从活动上看,731部队本部专设远征队,指导其他细菌部队的作战。与此同时,731部队和各细菌部队之间的人员流动非常密切,互相配合彼此协作。不少细菌部队高层均属前731部队成员。
文汇报:我们该如何评判731部队的罪孽?
杨彦君:731部队的很多成员毕业于日本著名大学,比如第一任头目石井四郎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微生物学博士;第二任部队长北野政次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医学博士;最高顾问清野谦次是石井的校友,同时也是日本著名的病理学家。据统计,731部队的博士群体总人数达200人以上,他们是从事人体实验、细菌战研究的核心力量。
这些日本的医学界精英,本应代表社会良知,遵守医学伦理,却披着爱国主义的外衣干着没有人性的罪恶勾当,沦为军国主义罪恶的战争机器的一部分,完全忽略生命伦理、医学准则和医学道德。社会精英积极参与侵华战争,反映出军国主义思想统治下的日本社会彻底抛弃了社会法则和人道精神,走向反文明、反伦理的罪恶深渊。
去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登上编号为“731”的教练机,在座舱里跷起大拇指作秀;今年,安倍仍不断否认侵略历史,还一心想突破和平宪法的制约,美化、复辟军国主义的野心暴露无遗。中国人民、世界人民包括主持正义的日本人民,必须认清军国主义影响和裹挟的极端危险性,警惕其越烧越旺的邪火,决不能再让731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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